其实贺枫明白,大概是因为人天生就会保护自己,让自己痛苦的记忆,会逐渐模糊掉。
很多人心狠,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觉得痛,而是因为他们足够聪明,他们知道,让自己痛苦的事情,迟早都会被自己忘记,那些看似惨烈得永远都不会痊愈的伤口,总是会慢慢愈合,所以,他们在痛的时候,就表现出冷漠的样子,然后在没有人的时候,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等待着伤口的自愈。
他们还会嘲笑那些看似深情的人,心里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无非就是这样。只不过你比我更加虚伪,甚至虚伪到能够骗过自己,自己把那些原来并没有翻滚起来的情感,煮得像沸水,腾腾地冒气,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痛苦。
再痛苦的情感,也只有八十度吧,无论如何都翻滚不起来的。
那天洛云亭哭了,不是他自己把水煮沸的。
贺枫知道,他不是那样虚伪的人。
可是,水为什么会沸腾呢?他那天忽然跟自己说了那些事情。那天有明媚的阳光,有带着暖意的风,有白得刺眼的云,有钢琴的旋律,有旖旎的吻——明明所有的气氛都好得不像话,可是他忽然跟自己说起了他心里的那道疤。
洛云亭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这人甚至话很少——他是说,这人真正愿意说的话。
他总是觉得,这个人不应该开口说话的,他可以望着所有人微微地笑,但是并不开口说话,并不对任何一件事情上心,他也不会附和别人,也不会回答老师的问题,也不会拒绝别人的表白,他就只是单手支着下巴,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这个世界微笑。
可是他那天却跟自己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那些话,是对自己说的吗?
是吗?
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赵文带来了一个消息。
第一节晚自习,赵文踏着铃声走进来,环顾四周,看向贺枫的方向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又看别处去了。
赵文背着手,在教室的几条过道里走来走去,大家大气都不敢出,都老老实实低头写作业。
他没有写作业,而是在画画,画得极其认真。
铅笔在微微有些粗糙的白纸上摩擦,铅粉粘在了他的指腹和手掌上,他一用力,忽然轻微“啪”的一声,铅笔断掉了。
他的铅笔是木质的2b铅笔,而不是自动铅笔,他没有带削笔刀,而且只有这一支。他看了看画了一半,半头不落的画,决定找前座借一支。
前座的男生叫魏澪,长得白白净净,平时不怎么说话,像个姑娘似的文静,他比大家都要大两岁,听说他以前休过两年学,所以和贺枫他们同级了。
他和魏澪算是很有缘分,从九月份开学到现在,调过几次座位了,他一直坐在这个角落里,魏澪也一直坐在他前面。
他坐在这个位置不动,是他向赵文申请的,赵文原本不想同意,但是如果他坐在别的位置,则意味着他必须要有一个同桌,赵文不希望有人被他祸害,所以就同意他一直坐这个地方。
魏澪为什么不换座位,他也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总归魏澪是个不错的前座,不吵不闹,安安分分,他问他问题,他总能回答他,找他借东西,也总能借到。
魏澪有时还会提醒他赵文来了。
他还记得刚开学那段时间,赵文就盯上他了,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乱晃。你们知道,贺枫这个人,天生就不知道他们所谓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那天晚自习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睡觉,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桌子震了一下,他抬起头,是前面魏澪往后怼了一下桌子,他只当魏澪是不小心,正准备趴下来继续睡,就看到赵文正在从前门往后门的方向走。当然他是懒得理赵文了,趴下去,换了个面儿,把脸朝着墙,继续睡。
那时候赵文还没放弃他,只把他当一般的不听话的学生,还想要把他“引导回征途”,所以赵文看到他旁若无人地继续睡觉的时候,当时就把他叫到教室外面去批评教育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魏澪怼桌子,是提醒他。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虽然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多需要,但他还是挺感谢这位前座的。
他看着前座魏澪正在认真写作业的背影,伸手去拍魏澪的肩膀,魏澪转过头,用眼神问他有什么事。然后他就忽然看见,魏澪肩膀上那两个黑乎乎的手印——是原本粘在他手指上的铅粉,现在粘在这人白色的衣服上……
一时间,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是先道歉呢,还是先借铅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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