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小撞见的、听见的隐秘而不堪的声响,我有些厌男。
而更令人恐惧的是,我对一位频频接近我的女同学有了难以言明的好感。她留着男孩头,瘦削而俊秀,像一株脆生生的小草,难以加诸性别于其中。与她的交往刺激盖过了其他,牵手和亲吻都似炸了几百个战场,令我来不及细想,既然我撞见的是肮脏的男人同女人,我却为什么未曾对女性产生抵触的心理。
大概是那一日兰娟横陈的身体足够好,即使在凌乱的床褥间,也像一尊有着别样美学的艺术品。
兰娟撞破我的事情并不意外,这原本便是我冒犯她的一部分,令我意外的是她的态度。
那是我头一回看见歇斯底里的,几欲发狂的兰娟。
她将我的伙伴赶了出去,擦着我的手将我拖到卫生间,拿起淋浴头便开始冲我,冲刷我被人亲吻过的嘴唇,和被抚摸过的胸部。
我发育到一半的身形被水流印出来,像呼之欲出的反叛。
兰娟狠狠地抽了两下鼻子,眼眶红红的,喉头咽了又咽,最终才咬牙切齿地骂我:“变态!”
我终于等到了和她宣战的契机,我将舌底下酝酿了几个月的话清晰而颤抖地说出来,我用大人独有的轻蔑语气质问她,你以为你不变态么?你同那些男人搞来搞去,你不变态么?
你这样的人,哪懂得什么叫爱情,什么叫自由而平等地吸引,什么叫奔放而热情的纯粹。
你只会攀高枝,搞烂人,你就是个——破鞋!
我不大记得我当时这些话有没有悉数破壳而出,我打了个冷战,以至于错过了兰娟表情的变化。
但我记得她将水管扔了,开到最大的水流在地上乱窜,将她也冲得湿了半边。
她靠在门框边,点头承认了:“我也是变态。”
“我搞过你妈。”
往前十几年,往后十几年,我再也没有那样如坠冰窟的时刻,哪怕我父母离世时也没有。我的脑子里卡了磁带一样播放这句话,并且电池十分充足。我那时候在想,这个“搞”是什么意思?是我前边说的,她搞男人的那样搞,还是说,她在某些地方动了手脚,害死了兰苹?
我宁愿是她杀死了兰苹。
那样我的上下牙便不会抖得这么厉害。
但兰娟没有给我救命的机会,她仿佛是憋得够久了,足足憋到我成为了半个大人,才开始对我说这段故事。
我不想将“我母亲”这个称呼加入这段故事,请允许我称她为兰苹。
在兰娟的故事里,她和兰苹是一对同性恋人,相识于绘画培训班。起初只是老师同学生的关系,谁也未意识到不同寻常的情愫,待意识到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她十分迷恋兰苹,迷恋到她的寡母都看出了猫腻,她母亲算是明理的,只前去给她办理了停课,又同兰苹恳切地深谈了一场,随后安排她嫁给了故交的儿子张继强。
也许你们对于我用“明理”这个词来形容兰娟的母亲会有些奇怪,但同性恋爱于九七年才实现了非罪化,在兰苹和兰娟的当时,甚至我和女同学的当时,发生同性过界关系足以被判流氓罪。
就连向来轻视我的兰娟都发了大火,她的母亲能够和兰苹心平气和地深谈,已是十分不容易。
她母亲那时身体不好,只忧心这一样,兰苹亦有丈夫,有稚子,二人均不敢再叛逆什么,她便匆匆地嫁了。
兰娟靠着墙,将墙也浸湿了,最后说,兰苹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开车从来也平稳。
当日究竟是不是自己令她分了心,才出的事?
她问我,你和她母女连心,和她长得一个模样,甚至同她一样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她那天,到底有没有分心?
第7章(六)
我相信兰娟,因为我曾见过她一张未成的素描,上面的人轮廓清秀而优雅,就是刘芳囗中的兰苹。
我没有吵也没有闹,在复杂的情绪之中,甚至还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愉悦,好像由此和我的母亲近了一些,因为她的爱人一直在陪伴我,原来她总归是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的。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也替她不值,不明白她为什么爱上的是这样一个女人。
兰娟没有透漏更多,我便自发给她找借口。或者是兰苹的离去对她打击过大,因此她放浪形骸了;或者她和兰苹当初因为流氓罪而分开,她便更加要耍流氓了。这种形似报复的心理我有些懂,所以我对她产生了一丁点同理心。
但我的报复却无法进行下去了,我望着我青涩的女朋友,总是想起兰娟和我的母亲,因此我和她提了分手。
我和兰娟亦是一样的过,她叫我洗手吃饭,我便洗手吃饭,再没有什么忤逆的举动。只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她过不下去了,当我对她无话可讲的时候,隔阂便不是言语能消解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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