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玹的脸上适时地现出惊慌神色,恍若被摧折的新柳。席上宾客有人惋惜,有人遗憾,但却无人为他求情。
这些看客方才还称赞他的曲艺,他的容貌,但是面对府中主人堪称独断无理的审判,却无人胆敢置喙。
薛玹紧抿唇角,以旁人观测不到的角度窥视平宁公主,她很年轻,但很遥远,如隔云端,最迷人的无疑是她很有权力,至少一念之间便可决断一只蝼蚁的生死。
权力,原来是这样美好的滋味。
但,他的生命不会结束的,至少不会这样轻易。
席间有一名官员夫人斟酌再三,为薛玹求了情:“殿下,不知此人究竟是犯了什么打错,惹得殿下如此大怒。”
梁昭看向这位中年妇人,没什么印象,想来是他们为薛玹留的后手,约莫是章出尘派系中人。她从座上起身,玩味笑道:“此人居心叵测,不知是走的什么门路进来。本宫命人查了一查,此人乃殷余年遗腹子,罪臣之子接近皇亲,图谋不轨,斩了又有何妨?夫人可还有异议?”
薛玹霎时间握紧双拳,他的身世经过重重伪装,哪怕暴露也是他争取梁昭更多信任的一环,居然在此时就被揭穿。如同陈年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再展现于世人眼前,薛玹震惊之余感到极度羞愤,无瑕的表象出现了一丝裂痕。
上一世,梁昭也同样发现了薛玹的身世,不过是在薛玹引诱她坠入爱河之后,经由薛玹之口和盘托出的,在他的精心设计之下反而加深了梁昭的信任,使他得以接触公主府的核心。况且,是闺房私话,而非当众处刑。
上一世,梁昭尽管爱慕薛玹,仍着人调查他的身世,最终发现薛玹是三姓叛臣殷余年与上代越京花魁薛潋的遗腹子,是十七年前未能斩草除根的孽种,也是心怀鬼胎攀龙附凤的蝼蚁。
天授五年殷余年举报世家科举舞弊,最终导致恩荫之路终结。虽未能动摇黎氏的根基,但除了黎氏这种世代簪缨的恩荫外戚,贵族子弟仕宦的青云路被堵,多少世家对他怀恨在心,恨不能生餤其肉死寝其皮。遗恨至今,都无需梁昭动手,只要将他身份外泄并不加以庇护,就能让他活活被愤怒的世家撕碎。
殷余年此人,是一代传奇人物。他曾和如今官拜宰相的宋清光同为先宰相章凝最得意的两位弟子,二人少年求学江南,也曾“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年少一同成名,一同入仕,一同名满越京,光耀天下。但据闻殷余年嫌弃宋清光迂腐刻板,不懂变通,二人政见不合,便如同参商二星,再不相见。不久后他第一次背叛了黎氏的政敌,带着一朝名门的倾塌作为投名状转入黎氏门下。此时他虽加官进爵,人生称意,但世人最恨朝三暮四之人,少年才子的盛名蒙尘,时人也对他褒贬不一。
但谁也没能料到,他竟然在那个年纪作为谋臣辉煌已极的时候,再叛黎氏,并成功从这个盘踞百年的庞然大物身上活活撕下了一块血肉,因此也付出了枭首的代价。有人写诗赞颂他是庶民的“荆轲”,带着自毁之心刺向世家这个暴虐无道的“秦王”,但更多人认为他只是忘恩负义、逐利而生的鬣狗。一叛恩师挚友,再叛知遇名门,终叛世家之首,最讽刺的是,最终监斩他的正是少年时一并走马江南、游历京华的宋清光。
也有不少人知道殷余年曾与上一代越水最负盛名的美人有一段情。她是十丈软红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魁首,却在殷余年死后闭门谢客,一生清寂潦倒而亡。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胆大的美人,竟然还为殷余年留下了一个孽种——直到这个孽种像他被唾弃的生父一样开始在名利中周旋。
梁昭拿出密信质问他。当时薛玹看完了这封密信,颓然大笑,他笑得久了些,眼中竟然沁了些泪。他猛地一抬头,那泪水便蕴在眼眶中,欲落不落,像日光倾落前的露珠。
当真是好颜色。
“我自生下,便从未见过此人。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除了娘,所有人都唤我野种。”
“娘为自己赎身后,我们飘零四方,连一粥一饭都难以维继,我年幼无用,她用女红针线和陈年积蓄,将我养大。”
“后来,娘死了。我回覃月楼苟且求生。我成年之后,有人不知道从何知道了我的‘身份’,递给我殷余年的骨灰,让我将他送回江南,与我娘的骨灰合葬。”
“殿下可知,我娘的遗愿是什么?”薛玹惨笑着看向梁昭,梁昭虽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却也下意识感到一阵揪心,正欲开口,薛玹打断了她:
“我娘是飘萍之人,没有来处,也没有故土,她恨殷余年毫不顾忌她的生死,只愿和他死生不复相见。于是我把娘的骨灰洒入了越水之中。”
“至于殷余年——他被我拿去喂狗了。”薛玹的眸光里闪动着扭曲的快意“我当着那个人的面——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或许是殷余年的拥泵者,把殷余年的骨灰拿去喂狗了。”
越水歌楼宴会上的惊鸿一瞥,最终只剩下无边的怨怼和惨烈。
梁昭沉默良久,开口:“你知道仅凭这些,本宫依然不能相信你。”
薛玹膝行上前,语调平复了下来,他用他和母亲一般美丽易碎的面庞以乞怜的姿态望向梁曦:
“我希望能长伴公主身侧,是因为我知道公主想要的,是什么。”
“公主是皇权与簪缨之女,贵不可言,却也饱受倾轧之苦。陛下重章而轻黎之心天下皆知,公主身为两姓之女,焉能不受至亲相残之痛!”
梁昭倏然拔出宝剑,架在薛玹颈侧,冷冷怒斥:“竖子敢尔!天家也是你能随意揣测窥伺的?仅凭你这句话,本宫就能让你立刻人头落地!”
薛玹却还是笑,他不顾梁昭的剑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不浅的血痕,只是一味说着:“草民偶尔能被公主传召,以乐器慰公主心神。公主每从宫中或黎府归来,便神思不属,心有所扰。小人一介寒微,便是血溅当场又有何惜!只是公主拳拳之心,平衡各方,终日烦恼又有谁知?小人一条贱命,若能为公主分忧一二,便是坠入阿鼻地狱,永受火炙之苦又有何妨?”
“草民薛玹,三姓叛臣之后,愿助公主登荣华之巅。往后阴私绸缪由我尽心,脏污之事由我掌眼。只愿公主,能高居云端之上,享第一等荣华,行第一等乐事,做第一等贵人。”
他深深拜服,几乎埋入地里,闭着眼,没有感受到剑的挥落,无声地笑了。
“但愿你能永远记得这句话。”梁昭道。
薛玹仰头,他的面容半掩在剑的阴影中,于半明半昧中中说:
“此生为您驱策,至死不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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