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气氛继续维持。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已经思潮翻涌,但就是没人敢跳出来先说一句话。自从裴炎被一招拿下之后,满朝大臣没有谁再敢轻易的冒头了。连叱咤朝堂的当朝首辅都能说倒就倒,谁又敢轻易造次?
而且,李贤所说的这个提案,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大部份的人都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李贤的用意何在---为什么要召回庐陵王?为什么要将分散在大唐各地的李氏皇亲聚拢到洛阳来呢?
上官婉儿一直站在武则天身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早就看惯了朝堂上的风波浪涌,也练就了处乱不惊的冷静与泰然。可是此刻,她却感觉到一些紧张。因为她发现,太后的脸色发生了一些变化。
现在,能让太后变脸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李贤刚刚说的这件事情,绝对能算是其中之一!
上官婉儿暗自抽着凉气:今日这朝堂上,究竟还要发生多少大事?李贤怎么会突然说起这种话来,这显然也是出乎太后的意料之外。
刘冕站在金銮殿下,大有点隔岸观火的意味。他清楚的看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李贤的额头滚落下来。
“李贤,你可知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终于还是武则天打破了沉静,也唯有她敢于在这时候出来收拾残局“召回庐陵王一事,事关朝堂大局,不可枉议。此外,大唐的皇亲们从建邦之初就一直居于外,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家法与国法,岂容违背?”
“微臣知罪!”李贤慌忙跪倒“但是,庐陵王虽有过错。却未有大罪。朝廷已按国法对其处置、废其君位削为郡王。如今将其流放在外恐为奸人所利用,得不偿失。此外,国家法度也当与时俱进。祖宗家法是当恪守,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可以审时度势进行权宜的改变,方为治国安邦之上策。想必列宗先帝在天之灵。也是会理解并赞同的。”
这种话,也只有李贤敢说。武则天不敢,因为她只是李家的媳妇,纵然大权在握,也是不敢公然挑衅李家先祖的权威的;李旦也不敢,因为他还没那资格,不管是宗室还是朝臣都不认为他有那个魄力与能力改变当今制度。就算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所有人也会认为他是个傀儡在替人张目。其余地人。不管是多大的官,就更不敢提起了。为人臣子哪里有敢去修改皇纲的道理?
武则天的脸色一直有些阴沉。但此刻,她的眼睑突然一抬,眼中精光毕露。上官婉儿的心里咯噔一弹:看来太后拿定主意了!李旦唯唯诺诺地坐在龙椅上,连连干咽唾沫,还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的珠帘瞟了几眼,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大的事情。他哪里敢随便说一个字。
“众卿,就没有一个人敢发些议论吗?李贤,你且先站起来说话。”武则天亲手捺开珠帘从后面走了出来。文武百官齐齐的弯腰拱手一拜:“我等唯太后钧命是从!”
说穿了,李贤现在的这条提案,表面看来更多只是皇族家事。自古皆是疏不间亲,哪个大臣敢轻易干涉皇族内部的事情呢?
武则天提着步子,缓步走到李贤身边,定定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那一双眼睛就如同千年的古井,深遂看不到底。
李贤拱手而立。颌边滚落一泣泣地冷汗。
“贤儿,迁聚皇族回洛阳居住一事,予就交由你亲自去操办。”武则天拍了一拍李贤的肩膀“用心,认真,不必有什么顾忌。予,支持你。”
“皇儿领旨谢恩!”李贤如释重负,一时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搁在额前,显然是熬过了一段最痛苦的时间。
群臣的反应是惊愕、诧异、不解。武承嗣等人则是焦急与忿然太后怎么能再交差事给李贤来办呢?难道她想再度培养起李贤来?
武承嗣这下真的急了,连忙跳出来拱手而拜急声道:“太后。迁聚皇族回洛阳一事还有待商议。更何况,就算要办此事,也不适合由潞王来操持呀”
“此乃皇族家事,皇帝、皇子和我这个太后认为妥当了,那便是妥当了。”武则天都没有回头去看武承嗣。而是缓步走在群臣中间。用她标志的、朗朗的、居高临下地嗓声说道“潞王身为皇子。在皇族之中颇具影响力,又是开仪府同三司。他不适合操持此事,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太后英明!”群臣一起拱拜应诺。武承嗣一下就傻了眼了,怔怔的杵在那里眼睛瞪得老圆,如遭雷击一般。他万没有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太后会是这样一个态度,而且会突然舍弃一向信任的侄儿不用,而启用李贤这个最大的政敌。
这太难理解、太不可思议了!武承嗣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感觉到一股危机袭来。此情此景,他站在这朝堂之中显得如此突兀,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他,而且不怀好意。武承嗣有点慌了,扑通一下跪倒下来:“太后恕罪,微臣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请太后恕罪!”
武则天倒是一点也不生气,扬了一扬手:“朝堂之上畅所欲言,予没来由的治你何罪?起来吧。”武承嗣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慌忙起了身来站回朝堂班列之中,耷起了头不敢再随便动弹了。
刘冕看着武承嗣这副模样实在有点好笑。事实证明,上官婉儿的话实在说得太对了。武承嗣就是典型的志大才疏之流,他至今还没有想透这一场政治大秀的真正核心是什么。或许在武承嗣看来,太后召回李贤并对其赏赐重用,只不过是收买人心。他哪里会想到,精打细算的武则天,是在最大程度地发挥李贤的作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太后与李贤,一个要政治利益,一个要求生存。二者各取所需正配合的十分默契。你武承嗣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不是找抽么?
只不过刘冕也清楚,能够体会到武则天用意的人,本身也并不会太多。徐敬业叛乱对她的触动太大,经此一事后这个女人对李家皇室已是深深忌惮。她迟早会要对李家宣战的。眼下李贤居然自己主动提起此事,她哪里还有不顺坡下驴的道理?
从这一点上讲,李贤的确是给她帮了大忙。皇族进京这种事情也唯有李贤提出方才顺理成章。愿意进京地,很好,那就表示他们和李贤一样主动向太后称臣服输了,将来锦衣玉食不难得到善终;不愿意的,这时候也该做出一个了结了所以,李贤这是在用一招苦肉计,希望尽可能的多保存一些李唐的骨血元气。对于他的用意,武则天肯定是想明白了。但是,她自己也有自己地考虑:与其这样整日防备与算计着,倒不如与李家来个大清算。谁心存反意,在这种时候就能一目了然!
就像李贤当初和刘冕说过地那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李家的人能理会他地用意,会在这时候向时局低头求存。对于那些执意不肯入京的皇族,李贤也只能爱莫能助。武则天将这件事情交给李贤来办,还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这样安排的用意也很明显:其一,先礼后兵。现在是李家的当家人在召你们回来,你们最好听话;其二,仁至义尽之后,还有不肯听话的,也就怨不得朝廷了。
这样的举动对武则天来说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既可以最大程度的削去李家存在的隐患,又可以假借李贤之手铲除政敌,从而不必背上杀戮打压李家皇室的恶名。这样一来,她不仅从舆论与道德上占得先机,还能在政治上赢得更多的利益。这比她亲自动手,要合算太多了!
而李贤想的,则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保全更多的李家皇族。尽人事,听天命,眼下他也只能做到这些。
李贤与武则天,名为母子,实是政敌。但是在这一件事情上,却各自揣着小算盘达成了共识。
能够洞悉个中天机的人,绝对不多。那个站在金銮殿下、仿佛与一切事情都无关的中郎将刘冕,绝对是其中一个。
此刻,他正面无表情站得标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关心和注意。只是心中没有一刻消停的在思索着所有的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原来,政治上真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永远的朋友,更不用谈什么骨肉亲情。唯一永恒存在的,只有绝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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