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去收拾牙刷,我们两个一起去北海道冻死吧。”石冈踌躇了,像在寻找话题打破尴尬的气氛。“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加贺夫人打个电话?”“好啊,”御手洗揶揄道,“给她打个电话,叫她准备两个人住的地方,温暖的被炉和札幌拉面,这样我们带着牙刷就可以启程了,并且会带给她亡夫的尸体做手信呢。”“……”石冈站在原地不动。御手洗叹了口气:“行了,你去收拾行李,我来给加贺夫人打电话。至于我没想明白的问题……反正路上还有一夜。”十二月二十日,耶诞节前一周,御手洗和石冈踏上了前往北海道的夜车。石冈准备了厚厚的羽绒服,在包里装了毛线衣,帽子和棉手套。御手洗带着委托人——也就是加贺夫人提供的资料,还有一把牙刷。他们此行是去寒冷的北国之地,寻找一个御手洗相信已经成为尸体的人。这是御手洗和石冈最后一次共同旅行。平成五年冬石冈和己日记横滨的秋天很美,但是一进入十一月下旬,无论如何也冷下来了。走在街道上,偶尔会见到枝头的黄叶上挂了霜,而遍地断枝与枯叶的骸骨也渐渐变脆弱,像秋天暴露在外的筋脉,散发出死亡与重生的气息。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些,本来横滨是几乎不下雪的,但二十六号夜里的一场冻雨把窗外的树枝变成了水晶的珊瑚。未来得及脱光叶子的树被压断了好些沉重的枝柯,道路变得难以行走了。听说这种天气叫做霰,是下雪的先兆。虽然出门变得有些难,我还是打算出去一趟,买些东西回来。沙发上睡着的那个人或许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也对甜食失去了惯有的兴趣,然而生活中总要有一些理由,让人兴起“改变一下吧”或者“款待自己一下吧”之类的念头,否则我也要和沙发上那人一样长睡不起,五感退化了。拿了钥匙,我回头看一眼房间,确认水杯和碳酸锂都放在茶几上,便说了一句“我出门了”,一头扎进冰冷的空气里。碳酸锂,或通称锂(lithiu),治疗躁郁症的药物。人如果在一个地方住得太久,身体会记住地图上每一个标注点,而不需要大脑的配合。比方说,如果我出门去买画纸,双脚会自动带着我下楼以后左转向前500米再左转,而要去买cd的话,脚会自动向着右边前进,往往到了店门口我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而之前走过的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路,我的头脑就像放在马车上的一个空箱子。这样下去恐怕也是要退化的吧,即使比躺在沙发里退化略好一点点。御手洗曾经提议过搬到别处,但他所说的“别处”,往往在遥不可及的天边,听起来没有一点实在感和可操作性。我的脚带着我,自动地朝着右边第三个路口走去。路过蛋糕店的时候我侧头望了望橱窗,考虑要不要在回来的路上买一块蛋糕——一块就可以了,一整个裱花鲜奶蛋糕加五颜六色的蜡烛属于天真无忧的少年,而不是两个关节生锈的老光棍。所以我坚决地奔超市而去,弃肥皂泡般的欢乐如敝履,就如同时间对我们所做的一个样。回到马车道的公寓时,已经是半下午了。有时候御手洗会在这个时候起来,声称这是英国人的午茶时间,并要求一杯浓得必须要配甜点的红茶。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我瞠目以对,并坚持说柯南道尔爵士的书里并没有这样的桥段。——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御手洗现在连红茶也懒得要求了,而我最后还是带回来一小块蛋糕,松软的带着栗子香气。用钥匙开门时,我听到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微微吃了一惊。听到我进门,御手洗用夸张的声音叫道:“石冈君,你到哪里去了?委托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委托人?又有什么事件发生了么?但话说回来,委托人又关我什么事了,难道不都是凭那个人的心情来决定是否要我加入么?坐在沙发上的女士站起来鞠了一个躬。她的装扮很整洁干练,中等长度的卷发仔细地盘起来。但我先注意到的是客厅里似乎已经收拾过了,不知道御手洗什么时候做的。女士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她年纪已经不轻,但是很难具体判断她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那张不再充满弹性但仍然柔软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连淡淡的唇膏也好像是她身体本身的一部分。她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很少见的隔阂感,介于她和这个世界之间,似乎她本来生活的地方是另一个更加单纯和轻松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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