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庄南二十里的岗上有很多轮窑。春光和一个窑厂老板订了供煤的口头协议!
这日,春光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开着拖拉机,去到了于县煤矿。
这里的煤堆成山。煤尘弥漫在空气中;在地上落一层;一脚踩下去,淤好深;走不远,荡得裤腿上都是煤灰;站会儿,煤灰荡一身。
春光找把锹,铲锹煤,在煤矿厨房的火上试试煤,见起火好,就买了一拖拉机斗煤。
车到窑厂,春光喊来了老板。这老板名叫章彪,人高马大,一脸霸气!他在窑火试了煤,见煤火好,就领着春光把煤车过了地磅,让工人卸了车,和春光一起去到了办公室。
章彪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拨打完算盘珠子,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岀二百元钱,递给了春光。
春光接过钱,见他只付一半,诧异地问:“你咋只付恁些呀?”章彪虎着脸说:“给一半,压一半,免得你不拉煤!”春光想:这话也有理!他又问:“剩那一半咋弄?”章彪说:“冬天停火后,全部给你!”春光想想,说:“这不是只拉煤,不得利吗?”章彪烦了,道:“不想拉,就别拉!”春光想:找个活不容易,就连忙说:“拉!拉!”说罢,走了。
春光拉了五车煤,都是每车只得一半钱。他想:章彪欠那么多钱,也没打欠条,万一赖账咋弄!他便以家里需要钱为借口,向章彪借钱。章彪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从抽屉里拿出来账本,让春光看,说他把每笔账都记着呢,停火后分厘也不欠。春光见有账,也就放心了。
这日,春光和司机拉回来一车煤刚卸完,就见一个追债人来了。春光迎上去,论辈该喊他叔,便笑着问:“叔来啦?”那人“嘿嘿”苦笑罢,道:“俺们想着你拉两趟煤、就会回家还钱的,就天天喝了汤在你家大门口等,谁知你一趟也不回!我就步行找你来嘞!”春光说:“忙,回不去!”那人撇着嘴又“嘿嘿”笑罢问:“挣到钱了吧?”春光说:“也挣点钱。”那人想:生意人说“挣点钱”便是挣到了不少钱,便说:“那咋?把钱还我吧?”春光苦笑笑,说:“挣的钱老板没给我!”那人脸一沉,道:“那算铁!哪有挣钱不给的理呀?”春光说:“你若不相信,去问老板!”那人“哼”一声,说:“你会不给老板打过板吗?老板会给我说实话吗?”春光说:“我若骗你,就变成小狗!”那人说:“哪有恁灵的神?”春光无奈地说:“那,我就没啥可说的了!”那人急眼了,道:“你说咋弄吧?我起五更,走几十里,总不能到这落两手空呀!”春光想想,说:“那吧,我给你点钱,你回去路过集上,买斤油条,买碗胡辣汤吃喝了,也算没白跑一趟!”庄稼人,吃顿那饭就等于吃顿大年初一的午饭!那人想;看来,就是不吃不喝也要不到钱了,那就白吃白喝一顿吧!于是,那人便咂下嘴,叹一声说:“那,也只能这样嘞!”春光给他点钱。那人便怏怏不乐地走了!
这日,春光和司机又拉回来一车煤。春光去到办公室,找章彪过地磅,进门见章彪满脸怒气地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又见俩烧窑师傅蹲地上、勾着头、哭丧着脸,一时不知咋回事,愣住了!那章彪看见了春光,便让那俩烧窑师傅走了。春光觉得不对劲,便问章彪:“他俩咋啦?”章彪没回答,却问:“煤拉回来啦?”春光“嗯”一声。
章彪突然把桌子一拍,怒道:“你想毁我哩是吧!”春光一惊,问:“咋啦?”章彪指着放在墙角的几块砖,道:“你拉赖煤、把我的砖烧坏嘞!”春光见那是几块半生不熟的砖,愣会儿,说:“我拉的煤都是你检验过的!你咋说是赖煤呀?”章彪说:“你是在车上面装层好煤,在好煤下面装赖煤!”春光说:“我根本不会干那事!”章彪说:“我用的都是你拉的煤!砖为啥会半生不熟呀?”春光说:“若是师傅烧坏了砖,能怨我的煤不好呀?”章彪说:“我请的烧窑师傅在这一带技术是最好的,根本不会烧坏砖!”春光说:“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他们——”章彪打断了他的话,怒道:“啥都别说嘞,就怨你的煤不好!”春光的脑袋“嗡”一声蒙了!停会儿,他怯怯地说:“那!你说现在咋弄吧?”章彪说:“你用欠的钱赔我!”
春光顿时明白、章彪是在想点子赖自己的钱!他气得脸色煞白,颤着嘴唇,怒视着章彪,道:“你耍赖!”章彪“哼”一声,没吭声,站起来,往外走。春光跟着他。章彪走到车门下,拉开车门,上了车,拔了车钥匙,又掀开工具箱盖,拿走了车的证件!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不知何事,怔怔地看着章彪!章彪下了车,转身看着春光,道:“你拉的所有煤钱也不够赔我的损失!车也用来赔我!”
春光怒视着章彪!此时,他才知道章彪一开始就打了坏主意!自己拉的煤就是能把砖烧成金砖,章彪也会想点子赖账的。他突然想起来章彪有账,若抓住那账当证据、是可以和章彪打官司、要回欠款的。于是,他“咕咚”咽口唾沫,压住气,说:“我同意赔你的损失!可这车是我和另一个人合伙买的!这一弄就赔光嘞!你得把记我拉煤的账本给我!我让俺伙计看看一共拉多少车煤、你欠多少钱!不然,我回去咋给伙计说呀?”
章彪道:“账本在窑火里,你去扒吧!”春光瞠目结舌,知自己这招太小儿科了!停会儿,他怒火中烧,上前抓着章彪的衣领子,不住地扽着,吼:“你是个大赖种!”章彪掰开他的手,一拳把他打倒了!春光爬起来,抱着他的腿!章彪又用拳打!
这时候,司机跳下车,把章彪拉一边。章彪恶狠狠地瞪春光一眼,走了!司机问咋回事!春光站起来,气喘吁吁地说一遍。司机叹一声,说:“走吧!事已至此,回家再想办法!”春光想也只能如此了,也叹一声,耷拉着头,气呼呼地走了。司机也走了。
二人走在回家的大路上。春光突然停了步,想:家里有很多人在等着自己还债呢,现在,自己是两手空空,回去咋向他们交待呀!他忽然想起来这里离岳父家不远,岳父庄和章彪庄挨着,自己去找岳父家人,让他们去找章彪。说不定看在前后庄老少爷们的面子上,章彪会把钱和车还给自己的。于是,春光给司机说了此想法,就让司机回家了!
春光去往岳父家,走几步,又停下了。他想章彪是个赖货,是绝不会看面子的!自己去说了那事,净叫岳父家人生气!他孤零零地站在大路上,满脸惆怅,不知去往哪里!此时,已是“寒露”,夜已凉了。天上,白云飘移、星斗闪烁;地上,秋风阵阵,秋虫“唧唧”;天地间苍茫。不远处窑厂的无数电灯泡闪着白光,在秋夜里显得有点凄凉。春光想:我是真倒霉,本想跑车挣钱还债,不承想钱没还成,却把老本搭进去了!他恨自己太粗心,当初没让章彪打欠条!他想现在说啥也晚了!他觉得自己已走上绝路了!他抬头看天,见一轮皎月从云彩中钻出来,想:自己和雪梅若有翅膀该多好啊!那样,俺俩就能飞到月亮上!月亮上是多么清净啊!没有人间的骚扰和纷争,自然就没有烦恼和苦衷!那上面有山、有水、有田、有树。俺俩搭间草房,住里面,种片田,干累了,就躺在山脚的树下,歇一歇。那里就俺俩!俺俩想咋躺、就咋躺,就是光肚子,也没人管!俺俩老了、干不动了,就躺在树下,静静地死去了!他又叹一声,想:别瞎想了,还是想想眼下往哪去吧!他忽然想起那个叔来追债的事,叔在家没等到自己,才来逼债的,没来的那些人呢,不知把雪梅逼成啥样呢,自己一定得回去看看,别让雪梅出啥事!于是,他便往家走去了。
他走几步又停了,想:自己回去咋弄呀!那些人不把自己撕吃才怪呢?他忽又想:自己到家已是半夜了,谁还在自己家等着要债呀?于是,他便又往家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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