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过节,汪宏泰和程虎见面都扭头而过,不搭腔!
一日,汪宏泰扯着他的小妮去父亲家。妮拿个熟鸡腿,走着吃着。这时候,一头牛朝汪宏泰迎面奔来,牛的主人在牛后面大声喊:“抓住它!”汪宏泰忙松了抓妮的手,跑上前,抓住了牛绳,去给主人。这时,一条狗看着妮手里的鸡腿,跑过来!妮吓得大哭起来!汪宏泰扭头一看,赶紧把牛绳递到牛主人手里,一边往妮那边跑一边扬着手大声喊:“狗!狗!”那狗见宏泰离得远,竞继续往妮那儿跑!恰在这时程虎从一个过道口出来了,离那狗近,见状,便弯腰捡起一块砖头蛋,边往那边跑边把砖头蛋“嗖”地砸在狗身上!那狗便夹尾塌胯地“叽叽”叫着逃跑了!程虎走到妮身边,哄说:“不哭!我把狗砸死,煮了让你吃!”妮便不哭了!这时,汪宏泰走到妮身边,擦干妮的泪,看着程虎,说:“多亏了你,不然,狗就咬伤了妮的手!”程虎说:“我要是离狗近,就一脚踢死它!”汪宏泰红着脸“嘿嘿”笑,便拉着妮走了!程虎也走了。
打这起,二人见面便搭腔了!
说着说着,地分到了大沟里面。分完这块地,整个地就分完了!这天,日落时,社员们挎着装着斧头、橛子、钢钎、白灰渣的箩头,去到大沟地里,打算打灰橛。有人说:“得把地分完才能打灰橛!不然,地剩得多、或不够分,都得重分,现在打了灰橛也是白搭!”于是,有人便去找分给自家的地,有人坐在路边瞎球喷,有人去看分地,都等着落定了再打灰橛!
那边,程虎领着代表们在分地。春光和许多人跟着看。俩代表量完最后一尺杆地,直起腰,看着剩下的地,长长地出口气,说:“总算把地分完了!”有个社员说:“你们光想分一辈子地!那样,你们就当一辈子分地的官!”有个代表看着那人,笑说:“你不想让俺分一辈子地呀?俺若分一辈子地,光你的地就多得快马也跑不到边,你天天成吃好面卷子嘞!”那人笑了!有个社员见地还剩得多,问程虎要不要把整个地重分!程虎说:“重分个球!把剩下的地包给谁!队里好花钱!”于是,社员便都打灰橛去了!地头响着斧头砸钢钎的“当当”声!
这里只剩程虎和代表们。程虎让两个代表量了剩下的地还有四亩半,便朝“高沿”的代表偷使个眼色,然后轮其他代表一眼,说:“你们是爷,当分地的家,商量商量剩下的地啥价包出去!”说着,转着身,说:“我得去撒尿!”说罢,“呼啦呼啦”地蹚着绿豆茬,往北走了。
代表们互相看一眼。“高沿”的代表小声说:“春光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按分地政策,队里不能分给他地!咱歪好作个价,黑不黑描一道,把剩下的地包给春光妥嘞!”有代表说:“咋不中耶!他是咱庄人!不能让他没饭吃!”有代表说:“谁啃了咋弄?”有代表说:“没有人坏那良心!”还有代表说:“谁家没有儿和女啊!计划生育不定轮到谁头上!谁也不会啃!”
春光就在旁边站,听到这些话,赶紧给大家散了烟。
这时候,汪宏泰骑着自行车从北边的小路上往这边走,恰巧碰见程虎解罢手上了东西小沟沿。二人见了面。汪宏泰下了车。程虎愣一下,问:“你打哪来的?”宏泰说他检查完东队的分地情况,到这里看看,又问:“地分完了吧?”程虎说:“户是分完了,地还剩一绺子!”说着,扭头看着分地代表们,不住地扬着头,大声问:“地价商量好没有?”
代表们听到问,见书记在那里,又见程虎那状态、听他那声音,便领会是提醒他们的,愣一下,大声说:“商量好嘞!”
汪宏泰一看春光在那里,在心里“嘿嘿”笑,回头问程虎:“商量啥啦?”程虎说想把剩下的地包出去,让代表们商量价。宏泰说:“走!咱去看看那绺地!”说着,推着车走了!程虎又朝那边吆喝:“书记去嘞!你们给他汇报汇报商量的价!”吆喝罢,也往那边走!代表们大声应:“中!”
春光见状,脸一红,赶紧走了。
汪宏泰去到代表那里,扎了车,给大家散了烟。大家承情不过地“嗯”着接了烟,说着吸个当官的好烟的话。汪宏泰说:“啥好烟吔?喷出来也是冒股烟!”说罢,看着一个代表,问:“刚才春光在这弄啥?”那个代表谎说:“他帮他大打灰橛,来这儿看看!”汪宏泰“嘿嘿”笑罢说:“不是那样吧!你们是不是听队长的话,把地包给春光哩!”代表们心里一咯噔,却都笑着说:“哪能呢?计划生育政策紧恁很,他程虎就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把地包给春光种!”汪宏泰又盯着一个代表的眼,问:“真的吗?”那代表心里发毛,却也盯着他的眼,坚定地说:“真的!”汪宏泰又盯他会儿,只得说:“没有就妥嘞!”又说:“你们把地分给他,我没啥意见,就怕上级知道了这事、追查责任、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众代表附和说:“那是哩!”
汪宏泰又问地包啥价,一个代表说了价。正在一旁打灰橛的一个社员听到了这价,走过来,说他愿意包这地。话落音,程虎回到这里,听了那人的话,冲着那人,道:“剩下的地洼得蚂蚁尿一泡就淹嘞,你包它弄啥球?”那人说:“谁包不淹呀?”程虎只得把地包给了那人!众人便走了。
原来是程虎想着书记不常来大沟里,分地必余地,就打算把余下的地低价包给春光以糊口。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高沿”的分地代表。那代表昨夜便跟春光说了此事。今天,春光来到大沟里,就是等着包地的。那程虎为了脱干系,便以解手的名义走开了。谁知书记总想抓程虎的把柄以出气!前几天,他没找到程虎分给春光地的纸条当证据,料到程虎最后会把剩下的地以承包的名义让春光种,觉得若抓住了这证据,也可以以变相违反分地政策的名义整程虎、给自己岀气,便谎说自己检查完东队分地的情况后,来大沟里看看,见春光在那里必是包地的,窃喜自己料事如神,便过去要抓程虎的证据,却见地没包给春光,一时傻了眼,又想套代表的话当证据。谁知代表们也能得很!书记也没套出来话!那程虎当时想等书记走后、再把地以包给“高沿”代表的名义包给春光,不想却被那个人抢着把地包走了。可惜程虎的一片好心成了泡影!
再说春光沮丧地往家走,有个别打灰橛的人不知情,抬头问:“打完灰橛啦?”春光搪塞着“嗯”一声。他看着路两边肥沃的黄土地和洋溢着笑容的庄稼人,一阵心酸涌心头!他一时感到自家成了外来户。
他回到家,靠着树,圪蹴着,一支连一支地吸着烟。烟灰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溜溜的。天渐渐黑下来,黑暗中闪着烟头火的光。他吸的口干了,便扔了烟,把俩小胳膊搭在俩膝盖上,耷拉着手,别着头,叹一声!庄稼人,没地咋活啊!他想:难道自己要携妻带女去要饭吗?他突然想起了小时侯见到的要饭的到他家门口时的情景:那人挎根打狗棍,带着儿女,穿着赃硬的开花小袄,仰着黑黢黢的脸,睁着眵目糊眼,伸着赃兮兮的烂沿碗,期待地看着大,可怜巴巴地说着“给我点吃的吧”的话!他想难道自己也要那样吗?他想:你是农民,只能靠种地生活,如今没有地,不那样啥法呀!他又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一个要饭老头到一家门口,这家的大闺女听到狗叫声,开门看。那要饭的伸着碗,说:“大姐,盛(成)两口吧!”那大闺女“咣”地关上了门,回屋了!他不由得叹一声,想: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心想笑话?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咋过吧!
这时,他听到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借着夜色,见大来了。大走到他身边,看着儿子,叹一声。根旺已经听本门分地代表说了情况了。他圪蹴在儿子身边,勾扭会儿头,然后看着儿子,悲伤地说:“你走吧!你在家已经呆不下去了!你没有地!庄稼人没地咋活呀?你弟兄已经分开门、另家居了!你隔三差五到你俩弟弟家吃顿饭中,可时间长了会中吗?俩弟弟不吭气,俩弟媳会愿意吗?再说,咱跟书记弄嘣嘞,他不但不让队里分给你地,不定还想啥法整治你哩!你还是走了好!”春光没吭声。大又说:“你也别怵!树挪死,人挪活!是鸡都带两只爪!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不会让尿憋死!”春光说:“我去哪呢!”大说:“眼下,你只有去妮她姥姥家!那里离这远,又和咱不是一个县!他宏泰就是想咋着你,也不是容易的事!”春光想想,皱着眉,苦丧着脸,说:“到那——”大打断了儿子的话,说:“我知道你嫌到哪跟逃荒要饭一样丢人,可为躲计划生育去不丢人!那的人知道你是为了要个下辈人才去的,不嫌你丢人!”春光又不吭气了。大又说:“我知道你还有想法:虽然岳父家不会把你当外人,但你觉得自己总归是外人,说话、办事,没在家方便。可咱不是过到这一截了吗?不是这,咱咋着也不会常住那呀?你到那里,勤快点,别让人不喜见!”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一沓毛票,递到儿子面前,说:“这点钱,你拿着!你住在岳父家,吃、喝人家的,总不能花钱也向人家要呀?”春光愣一下,看看钱,然后看着大的脸,说:“您几十岁嘞,上哪弄个钱呀?按理说,我得给你钱,可现在你却给我钱!这不中!”大说:“这是你妹妹隔三差五给我的吸烟钱,我没花完,攒下的!你拿着用!”停一下,又说:“现在啥都别说嘞!你能平平安安地过去这一截,到时候趁心就妥嘞!”春光用手推着钱,仍说不要!大想想,说:“这不是给你的钱,是保养孙子的钱!”春光无话可说了,深情地看会儿大,接过了钱,说:“这钱我拿着!等过了这一截,我还您!”大说:“到时候再说吧!”说罢,又叹一声,走了。
春光攥着钱,去送大。大勾头走着、佝偻着腰、僵硬地迈着腿、脚走着已经擦地了。春光感到大明显老了,觉得这都是自己把大连累成这样的,不由得一阵心酸,眼圈红了!
第二天,春光扯着妮,去了岳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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