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班的最后一天,汪书记召开了表决心大会。各队长依次发言,都说不能白吃坯头子大的好面馍,要把思想转化为行动,这个说回去干那;那个说回去干这。汪书记笑着问大家:“完不成任务咋弄?”有个队长是积极分子,抢先说:“完不成任务撤我的职!”其他队长也只得这样说了。书记笑说:“这可是你们说的呀?啊!我就照你们说的办!”傍晚,大队司机开来两辆拖拉机。大家背着被子,站在车斗上,挨挨挤挤着,被车拉走了。
车到程庄西坡路上。春光拍着驾驶室顶棚,让停了车,下车后,让本队的干部也下了车。表决心时,他说年前要把西大沟清一次淤,见正好走到这儿,便让大家下车、先去看看情况、然后商量该咋干。当下,春光便领着大家去往西大沟。
这是一条跨县大沟。半拉公社的雨水都要从这条沟往南流入河。因多年未清淤,沟床快淤平。春光一上任,九爷就嘱咐他:一定要把西大沟清一次淤,否则,遇到涝天,水排不出去,几万亩庄稼将被淹。
大家站在沟堤上,看着沟床。春光说咱一定要在年前完成清淤任务!会计说:冬天,白天短。家离这远。人们吃罢早饭,到这时就小晌午了,挖不几锹土,就得回家吃晌午饭;吃罢晌午饭,到这时日头又落嘞,又挖不了几锹土,就得回家喝汤。这样,在一天当中,除了跑路时间,没有干活时间!他说要想完成清淤任务、队里必须管晌午饭,让社员少跑路、多干活。民兵连长说这是冬天,别看现在天晴得好好的,说下雪就下雪。一下雪就清不成淤。他说为了赶在下雪前完成清淤任务,队里不管晌午饭是不中的。春光想想,说:“中!咱就管晌午饭!”于是,大家就回去了,一路上,看着麦苗,议论着长势。
次日,春光召开了社员动员大会,给社员放了一天假,让大家歇歇、攒攒劲、明天好干活,又把伙食安排好。万事俱备,大家就等着明天清淤西大沟了。
程虎趁着放假,挎个箩头,别把锹,去到西坡沟里,打算背一箩头末子垫厕所。他刚把末子装满箩头,只听路东“呯”一声枪响,抬头看,只见汪书记领着华印等人及大黑狗在打兔子。一只兔子在前面跑,大黑狗及几个人在后面追。程虎赶忙扔了锹,脱了鞋,拿手里,蹲着步,侧着身,微歪着,举着鞋,盯着那兔子,等它跑近时,把鞋“嗖”地砸过去,正好砸着它。那兔子滚几下,爬起来,就要跑。这当儿,大黑狗蹿上去,伸嘴咬住它,叼着往南走。扛枪的跑上去,夺过兔子,站那儿,等书记过来了,把兔子递到他面前。书记说:“你先掂着吧!”那人就掂着兔子去到了大路上。这时,书记走到鞋跟前,捡起它,掂着,走到程虎跟前。
汪书记站沟沿,笑着把鞋递过去,问:“今天咋没干活呀?”程虎板着脸,接过鞋,边穿鞋,边“嗯”一声,算回答。书记又问:“听说春光昨天开动员大会啦?”程虎穿上鞋,直起腰,看着他,粗声粗气说:“开不开会关你啥球亊!你也不干活!书记“嘿嘿”笑着说:“我虽然不干活,但也是咱队的社员,也得关心咱队的大事呀!”又问:“春光作的啥动员呀?”程虎说:“还不是说些球打气的话!”书记想想,正色说:“这会本该是你开的,却被春光抢走嘞!”程虎一愣,问:“咋?”书记说:“话赶到这嘞,我才给你说。恁满叔不当队长后,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让你当队长合适。这不得经大队干部研究吗?我就召开了大队干部会,提出了我的想法。你猜春光咋说?他说’那家伙是个炮筒子,三句话说不好就发脾气,根本不是块干部的料!’我问他谁干最合适?他说他想试试!你说他是副书记哩,我能驳他的话吗?只得同意他当了队长!他也不知自己肚里能装几个馍,非得逞那个能!他在学习班上已经夸下海口嘞,说完不成清淤任务就下台!我看他完不成任务该咋办、总不能把吐了的唾沫再舔起来!”
程虎疑惑地看着他,道:“他当个副书记得得劲劲的,咋还非要当小队长呀?”书记“嗐”一声,说:“他还不是嫌当副书记没实权,觉得当队长有实权,伸手是风,蜷手是雨,能为他那一窝子当扛门神!”程虎板着脸说:“你可别在这调三窝四呀?”书记顿时恼火了,转过身,边走边往左拗着头边用手指点着他,说:“好好好……只当那话我没说中不中?我可闲哩没事干嘞,给你瞎磨嘴皮子。我本来想着你是好人,给你透个信儿,让你知道他是啥人、以后和他共事提防着点,不想好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怪不得老辈人说’好闲事不如赖不管’!真真白白是那理!管了好闲事落抱怨!早知你是那样想我的,我还不如省口气暖暖肚子呢!”说罢,走了。
这时,华印走过来。书记又站住了,转回身,看着程虎,怒说:“别让你想着我是为了挑拨你和春光的矛盾才那样说的!我才不落个赖种名呢!”说着,把头勾着往左一旋同时“咕咚”咽口唾沫,又回过头,指着华印,说,:“不信!你问问他是不是那回事!”这华印一时不知书记说的啥事是那回事,但听口气是让他说是的,便说:“是那回事!真真白白!千真万确!一点不假!”说罢,问书记还上哪去逮兔子。书记说去南地。二人就走了。
程虎呆站在那儿,想:程满下台后,自己原想着没有旁人能胜任程庄西队的队长、大队必须让自己当队长,谁知宣布的却是春光。当时不知是咋回事,现在才知是春光有野心、从中作梗、抢走了该属于自己的职位。想到这儿,他眼露凶光,“哼”一声,说:“咱走着瞧!”就背起箩头,爬上沟坡,气呼呼地往家走了。
程虎正走着,一股旋风从北面刮过来,挟持着尘土、树叶,昏天黑地,冲着程虎。程虎赶紧跑。谁知那旋风却撵着他刮,把他旋里头。程虎赶紧站住,弯着腰,顶着风,勾着头,用一只手在肩上扳着锹把,用另一只手护眼上。风把他的衣服吹得“哗哗”地飞扬着;身子往后直趔趄。蓝单帽也被风吹上了天,随着尘土、树叶飞。那风很快就过去了。程虎赶紧放下箩头,去撵帽子。那风旋不远便小了。帽子落下来。程虎踏着麦苗地,跑过去,见帽子落在了一个土井里,站在井沿,呆看会儿,见没法捞出来,只得回到路上,背起箩头,又往家走。
风刀刮着他的脸。他的耳朵被冻得像红萝卜,先是“嚯嚯”地疼,很快便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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