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温师兄。说是来送礼的。”弟子答道,“为着温师兄的生辰。”温雪尘眉眼一抬,那弟子心头就是一悸,低头不敢言声了。温雪尘倒是没有为魔道之人的贸然造访而生气,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早。他生辰的确是快到了。在徐行之出事后的一年间,每逢年节,九枝灯仍会像在行之在时一样遣人送礼,周到不已。在曲驰与周北南生辰时,他都送了一些虽不算特别贵重,但却足够体现心意的东西来,既不至于招人眼目,也不会让他们找到理由拒绝收受。……总而言之,他做得非常妥帖。温雪尘曾叮嘱过周北南他们要好好把礼物检查一番,免得其中隐藏了什么乾坤,但每次检查的结果都是毫无异常。周北南还笑话他多思多虑,说照这样下去,他不仅会白头,还会脱发。……真是无稽之谈。思及此,温雪尘搁笔道:“送礼者现在何处?”那弟子答:“西南花厅。”温雪尘眉心又皱了一皱。若是那人是私下来送礼,他叫个弟子应付下便是,然而这来送礼的魔道弟子已过了明堂,不去的话,有失礼节,伤的是整个清凉谷的体面。少顷,他发声吩咐道:“你叫他稍事等候,我更衣后便去相见。”清凉谷弟子恭敬退下后,温雪尘将轮椅摇过书桌,正欲回房,便听见一阵腕铃清脆,自书房外响起。很快,那铃音的主人便现了身:“尘哥。”见到周弦,温雪尘眉间堆雪尽数融去,往前谨慎摇出两步,伸手扶住她圆润如珠的孕腹:“都七月有余了,怎得还随便活动?”周弦颇觉好笑:“我每日走动走动,于生产有利,这不是尘哥告诉我的吗。”温雪尘正色道:“待每日下午,我自会带你走动。”“可我有女侍……”温雪尘淡然道:“我做事自是比她们精细些。”周弦腹中胎儿月份大了,委实弯不下身来,便微微蹲下身来,面颊水红地亲了一口温雪尘的发鬓:“是。我听尘哥的。”温雪尘向来矜贵雅正,这一吻尽管没人看见,也让他微微红了脸:“胡闹。”周弦双目亮亮地盯紧了他:“……尘哥。”温雪尘无奈,伸手搀住她的胳膊,把她扶起:“小心闪着。”说罢,他抬起另一只手,在柔软苍白的唇畔按上一按,又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她的脸:“好了,快回房去。待我见过来客,便回房找你。”被这样一耽搁,温雪尘去得就慢了些。等他到时,来送礼的弟子已经饮下了半壶清茶去。这回来送礼的弟子有些不寻常,单看气度便与旁人不一。他自报家门道:“在下乃黑水堡堡主之子伍湘。”黑水堡?温雪尘记得,约一年前,魔道分支之一黑水堡兴兵作乱,不出一月,便被九枝灯狠狠镇压了下去。单看这堡主之子沦落成了跑腿送礼之人,便可知九枝灯待这些叛乱之人虽不算残忍,但也并未轻易宽宥。既然对方有礼有节,温雪尘自不能失去分寸。简单回礼之后,他问道:“距我生辰还有半月,为何提前来送?”伍湘如背书一样说:“魔尊来前特意交代过,您并不喜本道之人。若是您生辰当日送礼,您就算接收,也难免不悦,不如提前来送,既全了心意,也能叫您心中松快些。”这话说得坦率但又不至于伤人,丁是丁,卯是卯,倒也的确是九枝灯办事的风格。温雪尘不再多问,收下礼来,便客气地请他离去。待出了清凉谷,那伍湘才忿忿骂出声来:“呸,这姓温的竟敢如此怠慢我!”与他同来、在谷外等候了他许久的两名随行弟子迎上前来。其中一名见他表情不好,温声劝慰他:“伍公子,莫要气了。这礼既然送出,这事儿就算是了却了,多想还有何益呢。”说罢,他将伍湘进谷前解下的酒囊等零星杂物递还与他。伍湘不客气地收了。刚才为着礼节之故,他在温雪尘面前做小伏低,装够了孙子,现如今出来了,自是要好好骂上一通,权作发泄。他拧开酒囊,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唇角酒液,兀自道:“那九枝灯是什么东西?!在那风陵山里长大的,心思就是向着这所谓名门正派!逢年过节,这礼物流水似的送往四门去,跟他妈重孙子孝敬他太爷爷似的!他可还记得自己是魔道之人?啊?”他骂得口干,又灌了一口酒:“……父亲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九枝灯杀了两个前锋将军而已,便急吼吼地要降!我就不信这九枝灯胆气壮到真敢杀了黑水堡堡主?!”他边骂边驭剑前行,口中仍是喋喋不休,但少顷,他却突地咳嗽了一声。伍湘并未把这咳嗽放在心上,然而,他的喉咙间却越来越多地冒出雪亮的白沫来,他只觉胸口剧痛,闷咳不止,伸手一抹嘴,竟抹了一手带血的死鱼泡沫,其中还夹杂着肺脏的碎块。他身形晃了两晃,一头自剑上栽了下去,跌入了深谷之间。另一随行弟子本隶属于黑水堡,眼见此景,惊得神魂倒错,惨叫了一声“公子”便直扑了下去,哪里还顾得上与他同行的那位乖顺异常的魔道总坛弟子。总坛弟子望着二人消失在山间,笑而不语。转瞬间,他那张脸便彻底变了一副模样。九枝灯垂眸负手,立于云头,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不会杀了你父亲的。”“我需得留着他的性命,让清凉谷为他独子的死,做出一个解释。”作者有话要说:——请用一种动物来形容你最亲近的人。北南:兔子吧,耳朵长长的,好拎。小陆:……藏狐。北南:藏狐是什么?小陆哄:一种很凶猛的动物,很像你。北南:噢,那就好。————————————曲驰认真:嗯……小羊羔。小陶脸红;……大绵羊。————————————九妹:师兄就是师兄,不是什么动物。————————————光妹:师兄什么都很像。宠我的时候像一只很温柔的狗,冲锋陷阵的时候就像一头狼;偶尔粘我的时候就像……师兄:哦,泰迪。光妹:……陨落之人清凉谷被身着紫袍的黑水堡弟子层层围堵起来时,正值一个暴雨倾盆的雨夜。鬼雨洒空草,腥风遏乱云,一枝枝松明火把被雨水打得摇曳不已,一大团一大团阴翳沉默地把清凉谷围起。谷前那块徐行之曾坐于其上、白日饮酒的石碑已被一破两半,彻底坍塌下来。黑水堡堡主脸色阴沉如鬼,厉声叱道:“把温雪尘交出来!”谷门内,温雪尘凝眉,询问身侧弟子:“师父还未能出关?”扶摇君于一月前闭关,参悟修行,打算升至金丹大圆满,再尝试化为元婴之体。清静君仙逝后,其余三门虽然口上不说,但各门仙君均不约而同加快了修炼进程。凡仙门修炼,一需天资灵通,二需静心澄神,三需冷情冷欲,若要有所成,实非易事,有些人焚香祝祷,蒲团加身,吃斋念经,穷极一生却也只能落得一把凡胎瘦骨,而在四门弟子中,能炼气成功者半,能结成金丹者又半,得元婴之体已是上上灵秀之人,这些年来真正参悟得道的,仅有丹阳峰明照君一人,而明照君在人间已淹留三百年,可见修行之难。征狩之战过后,魔道俯首,四海清晏,又有个一枝独秀的年轻君长清静君在支撑,因而诸家对于修炼之事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松懈。谁也想不到,那颗被寄予厚望的新星会陨落得如此之快。这根可供支撑的独木一去,各家的忧患之心也纷纷而起。三月前,应天川之主周云烈成功将修为提升至金丹七阶,而扶摇君的修炼进程如今正到了紧要时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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