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维她总是跟不上,从这个话题跳到那个话题,也不过是转眼之间。她皱了皱眉,&ldo;有这样的事?&rdo;他脸上没有表情,点头道:&ldo;我五岁后由内人抚养,有时他们不给我吃喝,溺湿了裤子也不给我替换。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小黄门失手把墨泼在我的习作上,字都毁了,难以辨认。太傅查验功课时,那个小黄门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偷懒,太傅一气之下将我告到先帝面前,先帝勒令我面壁思过半个月……后来渐渐大了,掌控了大钺的军政,才发现以前对我颐指气使的人,再也不敢大声对我说话了。&rdo;他仰头看天上的星,声音里带了嘲弄的味道,&ldo;可是我知道,自己仍旧不讨人喜欢,哪怕是登上了帝位,依然有人不停地反对我。所以皇后说喜欢我,即便不是出自真心,也让我受宠若惊。&rdo;他从没一下子说过那么多话,她反复咂弄他话里的内容,因为自小被欺凌,懂得权力的妙处,加之云观的母亲一味的放任那些宫人内侍,致使招他怨恨,进而迁怒云观么?她才发现离他与云观的纠葛那么近,伸手就能拨开云雾似的。她挪过去一些,谨慎地刺探,&ldo;怀思王曾经同我提起官家,字里行间满是对官家的崇敬。&rdo;他侧倚榻围,两手闲闲搭在一旁。她的画帛被风吹过来,轻飘飘落在他手背上,他掂于指尖捻动,缣彩的经纬细密,像她的心思一样。他并不觉有什么可以避讳的,转过头,对她轻浅一笑,&ldo;皇后说的,和我知道的不相符。他从来不曾对我这兄长有半分敬重,我对他也是一样。他活得光芒万丈,很长一段时间里,钺人只知有太子重光,不知有肃王重元。&rdo;她愈发看得透彻了,既然兄弟之间毫无感情,那么痛下杀手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吧!&ldo;官家也许对怀思王有些误会,在我看来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rdo;他语气有些惆怅,&ldo;皇后想得太简单了,宫廷是接连不断的阴谋诡计的中心。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美好。即便爱一个人,也是用智,而不是用心。&rdo;所以她可能永远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她是当为情死,不为情怨,同他这种细微处都要斤斤计较的性格谈不到一块儿去。她口头上答应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看天地间一片清明,池中红莲在月下摇曳,轻轻嗳了声道:&ldo;凤池里种了菱角罢?这个时节已经有嫩菱了,官家明日带我去采好不好?&rdo;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ldo;你想吃菱角,吩咐黄门就是了。&rdo;她怩声道不是,&ldo;我是想让官家领我去。咱们在池上泛舟,波光潋滟晴方好,想想便如诗如画。&rdo;他看那月色,喃喃道:&ldo;明日恐怕要变天。&rdo;她不甚满意地嘟起嘴,&ldo;你只说愿不愿意带我去,推说要变天,我才不信。&rdo;他躺下来,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ldo;你要去便去吧!天色不早了,进去歇着,我今晚就睡这里。&rdo;她环顾四周,有些迟疑,&ldo;湖面上湿气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官家不想和臣妾同榻?要是不想,我可以回倚翠楼,你别睡在外头。&rdo;他嫌她聒噪,蹙眉道:&ldo;你太啰嗦了。&rdo;他语气不大好,她不觉呆了呆,细声细气反驳:&ldo;我是关心你,你这么凶作甚?罢了,着凉也是你的事。&rdo;嘴上这么说,到底不能看他露天睡。现在衣衫单薄,艮岳又有雾气环绕,到了后半夜必定要冷的。她站起身进屋,馆内燃着红烛,就光寻找,围子c黄上端正叠了一条锦被。她取来送出去,展开了轻轻替他盖上。也就是一弯腰的当口,他忽然睁开眼,那样耽耽看着她,让她想起凝和殿画花钿的那次,离得很近,听得见他的呼吸和心跳。她有些慌神,脸上霎时红起来,想抽身,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微凉,带着种某种魇胜般的诱惑性。&ldo;秾华……&rdo;他说,&ldo;你还是来了。&rdo;他的面孔覆上一层轻柔的月光,没有平时的咄咄逼人,嘴唇微启,简直像在邀约。她头昏脑胀,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脚下站立不稳,只能勉强撑在他身侧。他略微勾起脖子,那张脸在她眼前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都揪起来了,成了一捧飞灰,只有铺天盖地的他的气息,如兰似桂,汹涌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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