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婆说:“京里你熟,你问我。”齐纬说:“我也就瞎混。”她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把与岑家有往来的掰着手指头数了通。她跟岑琅有交情,那也是利益合作,生意投资而已,真论起交情,齐家、边家和连家,那是铁打的交情。她爷爷、边爷爷和连爷爷,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书,后来章奶奶收拾了行李,当了一半家当,把外面拿枪的人撤回来,从里面挑出三百个最能打仗的给连爷爷,让连爷爷去当兵,挣个前途回来。她爷爷和边爷爷也想去,家人不同意,他们半夜翻墙追着连爷爷去了。连爷爷把章奶奶给他的三百人连同那一半嫁妆,一分为三,直接就送了三分之二给她爷爷和边爷爷。他们哥仨各领一百人,带着枪带着钱带着人,一路招兵买马投奔部队去了。有钱在手,招得来人,养得起兵,手上原有的三百名好手直接升任班长连长练新兵,路上还扫荡了不少流寇山贼,没被打死的都招进队伍里,等他们投奔到大部队的时候,各拉起好几千人。边家和齐家,从略有家资的小地主和小商人家庭就此翻身。当初连爷爷带出去的三百兵,有很多战死了,有些挣出前程留在了部队,有些退伍回来了,有些发财后就出了国。如今很多人都已经去世,但他们的子孙与连家还有往来联系。章太婆信奉的是有什么都不如手上有人有枪,鸡蛋千万别放在一个篮子里。她还举例:“你看我爸,当年要不是把家产一分为三,我两个兄弟各一份,我这一份,我们老章家,早不知道哪去了。只不过我这个老章家的人现在变成了老连家。”章太婆听齐纬理了通人际关系,没说什么。她老了,家业都逐渐交到了儿孙手里,已经不太管事,羽儿刚认回来,又是个立不住的,难免操心些,但她只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怎么做,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她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往后就靠他们自己的了。就像当年,怀瑾看上温时熠,他的家世教养人情往来样样都没得挑,模样还好,笑起来甜甜的,吹的笛子特别好听。他站在楼下吹笛子,怀瑾趴楼上阳台上听着,隔着两层楼她都闻得到院子里飘的糖味。当年她就看出那是个喜欢往女人堆里凑的,让怀瑾考虑考虑,想再看看人品。连怀瑾当时特自信地说:“我要是连他都治不住,我也不用活了。”又笑笑地对她说:“妈,我就是喜欢他好看有书香气。他还特怂,吓唬吓唬他,保证管得严严实实的,断不会叫他出去鬼混乱来。”谁能想到,怀瑾就跌了那一个跟斗,就那么没了。说到底,人是她自己挑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跌了跟斗也是自己找的,怨不得旁人。死都不闭眼又能怎么样?怀瑾死了,羽儿还小,她不能让人见到温徵羽就对她说:“你妈眼瞎找了你爸,你爸害死了你妈,你外婆再打死了你爸”,孩子背着孽债长大,得长成什么样。女儿已经没了,她不能把外孙女也折进去。章太婆到底不放心温徵羽,坐不住,打发了这一看就是没休息够的齐纬去楼上补觉,又让厨房熬了粥,和连老先生一起去医院看温徵羽。章太婆和连老先生到医院的时候,马路正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他见到章太婆扶着拄着拐杖的连老先生过来,蹭地起身,端端正正站好,喊:“太婆,太爷。”章太婆扫他一眼,抬起巴掌就打在他的背上,“白长这么大个头!你要是还在我跟前,少不得你一顿棍棒。你要是护不好八小姐,你趁早跟我说,省得闯下天大的祸事来。四房就剩下她这一根独苗,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马路连头都不敢抬,一声都不敢吭。章太婆进入病房就见到温徵羽正穿着病服坐在床头,头枕在身后的软枕上,虚弱得脸上都透出几分病色。温徵羽本就长得娇气,再让这病色一衬,更显弱不禁风。那朝她看过来的眼神也弱弱的很是透着几分可怜。章太婆本来还想训她一顿,可看到她这样子,再想到这本就是个没出息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叹气,说她:“又遭罪了吧?”又问:“你家叶泠呢?”温徵羽赶紧摇头,这一摇头,顿时又晕又痛的头更难受了,没忍住,转身抱住痰盂就吐了。章太婆赶紧上前去给她顺背,还问:“吃早饭了吗?”温徵羽正吐着呢,刚把吃进胃里的粥吐出来,又听她外婆这么问,顿时吐得更厉害。洗手间里传来声响,没多久,叶泠出来,见到章太婆正给温徵羽顺背,她想到章太婆那手劲,赶紧接过章太婆的活。温徵羽吐完,叶泠先替温徵羽擦了嘴,又让温徵羽漱了口,再把痰盂交给陪同的看护拿去清洗,又小心翼翼地托着温徵羽的头,让她的头靠回到软枕上。叶泠说:“你好好休息,我和外婆去外面说说话。”温徵羽一把抓住叶泠的手,想摇头,又怕再吐,又不好当着她外婆的面说别去,“在这里说也一样,我也听听。”她就不信老太太能当着她这病号打叶泠。章太婆对叶泠说:“我俩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你没话说。”温徵羽问:“是马路在外面吗?”马路听到屋里的声音,赶紧进去,喊:“徵羽小姐,是我。”温徵羽说:“你陪叶泠先去办事,这里有外婆陪着我。”担心老太太找他俩算账,赶紧把人支走。马路没敢应声,看向叶泠。叶泠说:“把盯住岑家的人都撤了,找不到东西,盯住人也没用。各地有各地的规矩,行事别太出格,当心收不住。”马路应下,说:“那我先去忙了。”叶泠说:“办事要紧,不用时刻过来。”马路又应了声,又道了声:“太婆太爷,徵羽小姐,我先去忙了。”这才走了。温徵羽看了眼叶泠,心说:留在这挨训呀。叶泠回了温徵羽一个眼神:哪至于。她知道章太婆是担心温徵羽的情况,把检查报告和病历本都给章太婆看了,“轻微脑震荡,额头这有点阴影,不明显,得留院观察一阵子。”章太婆看完病历和检查报告,再见温徵羽这样,暗叹口气。人被伤到,什么事都干不了。事情总得有人去张罗,温徵羽这样,要不是找了叶泠这个对象时刻护着她,里里外外地张罗,她这辈子啊,难有指望了。不过一个家,有一个人立得起事,那就倒不了。她对叶泠说:“她养好伤以前都别让她再乱动,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别的,没说,也没问。岑琳带着岑珚去到连家。章太婆和连老先生去医院看温徵羽去了,连昕在家。岑琳要把岑珚交给连家发落。连昕哂笑一声,说:“找错人了吧?虽然我是当哥哥的,但也管不到妹妹头上去。她的事,我可做不了主。”说着,他把岑琳推到他面前的那些东西又原封未动地推回去。岑琳说:“四爷,我们两家以前从未有过节,也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矛盾,一切全因底下不长眼的东西惹起来的。我这次栽大跟斗,我认。老实说,如果只是你们手上捏着东西,我是不服的,就算是刀架脖子上,我也不认怂,但这么多兄弟跟着我混口饭吃,我也得为他们着想,拼也拼过了打也打过了,打不过,我也认了,总不能让他们白白去送死。”连昕说:“冤有主债有主,岑总,你说是不是?”岑琳点头,说:“四爷,有您这话,谢了!”连昕说:“你可别谢我,这事,我当真做不了主。我也给您透个底儿,我四姑去得早,羽儿是我四姑的命换来的。我们这一辈,兄弟姐妹十个,只有羽儿这一个是女儿,其余全是儿子。老连家的四房,只有她这一根独苗。你们就算是把刀子招呼到我们哥几个身上,哥几个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各家儿子多,折一两个没所谓,折了也只怪自己没本事。可羽儿不一样,她是女娃,又生得娇气柔顺,容易被人欺负,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总得护着她一些。”“小时候,我们父母忙,把我们扔在爷爷奶奶家,我们兄弟都是四姑带大的,我们总得给四姑护住这点血脉,不求羽儿有出息,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我们就心满意足了。”“王子道就算是把温时熠剁碎了喂狗,我就当他是给我四姑报仇了。可他既想占羽儿的财产,还想把羽儿弄给赵肆,岑总,你也是有姐姐妹妹的人,这事放你身上,你能忍吗?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算是我手下留情了吧?”岑琳点头,说:“算。这事确实过了。求财不动人,王子道坏了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又把面前那厚厚的文件袋推到连昕面前,“这个,是想买赵贰那的东西。你看这价,合适吗?”连昕又推了回去:“不着急,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桩一桩办。”让人把岑琳和岑珚送出了门。岑琳出了连家,和岑珚一起上车。岑珚若有所思:“透了话,不收东西……”看似留有余地,实际上什么都没应。岑琳问岑珚:“你现在去哪?”连昕把话都说透了,也没想要她的命,她还坐他车里做什么?岑琳烦死了她,这还是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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