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郎道:“多谢花公子。在下先前放走了江小鱼……”
花无缺眼中澄明,显然一片拳拳真挚:“江公子无须自责,江小鱼既是你的好友,你有情有义,实在让在下佩服。况且,他……”
花无缺笑容带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并非遗憾,而是敬佩。“像他那般聪明伶俐的少年才俊,实是难得。若非家师所命,在下本也不愿……”
他长叹一声,缄口不语。
有情有义?江玉郎哂笑,从未听过这个词安在自己身上。许是自那纯净清透者眼中,外物均是情义双全事出有因罢。
花无缺离房歇下后,江玉郎如释重负。不及喟叹出口,门扉一响,江别鹤长身拂袖而入。
江玉郎见他神色不豫,欲起身见礼:“爹爹……”
江别鹤见他脸容惨白,面色和缓几分,挥手按住他肩头:“你好好坐着,切莫又坏了身子。”
江玉郎依言靠在江别鹤递过的软枕上。屋中清凉药香缓缓弥散,积郁成类属冰石的无形寒流,厚重黏腻地揉裹周身。
江别鹤侧身坐到床沿上,眼神追寻着帷帐上褪色的藕色流苏垂穗,缓缓道:“你此次同那江小鱼回来,时常失态。究竟怎么回事?”
江玉郎垂眸敛目,恭谨道:“如您所见,孩儿同他中了‘情毒’,因那毒发难免,不得不做出些逾矩的亲密行为。”
江别鹤轻笑一声,道:“你为他布菜,一昧袒护,此般情状,莫非也是毒发所累?”
江玉郎愕然道:“爹爹……”
“想来你也已猜到,”江别鹤慢条斯理地细细揉捻那穗枯干的流苏坠子,淡淡道:“李挺和黄花蜂、花子春诸人,本是我安排的。为父本不想要你将一个陌生的少年带到家中,若非我在‘玉楼东’暗中见你坚决维护,出身解围,也许待到此时,我仍不知你们情谊深厚呢。”
江玉郎心下如玄天崩石,面色微波,急促道:“爹爹,我……他若死了,我也会死,孩儿因此才处处维护。”
江别鹤微微一笑,春风拂面:“我并未叱责你此举不对。只是为父究竟比你历过的年岁长,究竟是迫于无奈还是真心如此,我总是瞧得出来的。”
江玉郎霍然一惊,猝然迎上江别鹤深如空溟的目光。
江别鹤轻轻叹了口气,瞧着他的目光旋即温和,覆上那纤细苍白的手,道:“玉郎,平日我舍不得骂你。你这回擅自离家去峨眉山,我也没有说你。”
江玉郎脑中忽地响起小鱼儿的话声。他望了望与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亲,初初凸起的喉结微微颤抖,终究还是问道:“爹爹,那宝图……”
江别鹤抿唇一笑:“前去寻宝的人大多也是成名恶徒,让他们自相残杀一番不正好顺水推舟,为我们清去江湖中的杂碎了么?”
他语声中的轻蔑冷漠之意,竟是砭骨生寒。
果然是真的。小鱼儿说的,果真没有错。
江玉郎如鲠在喉,呼吸似也有些艰难:“可……这样……万一被发现了又当如何?”
江别鹤眸光一闪,厉声道:“玉郎,是不是那孩子说的?”
江玉郎咬紧下唇,不作回应。江别鹤冷笑道:“好一个江小鱼……倒是聪明。”
他目光一转,更紧的握住江玉郎的手,力气大得似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玉郎,你记不记得爹爹是怎么教你的?”
“记得。”江玉郎痛彻心骨,脸色一白。语声短暂一顿,恢复正常,眸子染上狞恶阴郁的霾霭。“宁要我负天下人,休要天下人负我。”
江别鹤道:“记得就好。”
他眸中厉芒一闪,缓缓道:“那江小鱼狡黠灵动,正像是一条鱼似的滑不留手。玉郎,你可莫要被骗了。他的聪明当真是人中龙凤,迟早有一天会一飞冲天的,谁也追不上他。”
他嘴角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语声清亮如山壑冽泉:“所以,在他飞上去前,只有把他狠狠拽下来,锁在笼子里,懂么?”
江玉郎垂首道:“孩儿明白。”
江别鹤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手摩挲着少年细嫩的颊,道:“这就对了。玉郎,爹爹只有你了,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切莫待他人用了真心,你要记得。”
小鱼儿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睁开双目,对上一双亮若星子的眼睛。刹那之间,他几乎以为仍是与江玉郎同行之时,晨起同那人迷蒙相视的温柔时分。
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红衣小姑娘。她正是豆蔻之龄,模样娇小可人,梳着两根黑若鸦羽的柔软发辫。一双明眸转盼之间,无意流露介于孩子与少女间的纯真情致。
红衣少女对他娇俏地眨了眨眼,莞尔道:“你……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么?你昏在田埂旁,我们将你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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