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总是爱热闹的,江玉郎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宫一年有余,此时见到集市城镇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畅意。
于是,小鱼儿新奇的左顾右盼和不时“那里在卖什么”“这个好吃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也俱是耐心地一一回答,倏然生出了种带孩子的错觉。
小鱼儿见他乖顺,更是兴致勃勃。拉着江玉郎绕城逛了一圈,走到最后已是烈日当头,二人这才找了个酒楼坐了下来。
“咱们明日准备继续上路去江南。”
这时,二人已衣冠楚楚地坐在镇中有名酒楼“太白乡”的二楼。
“大哥说得是。”
江玉郎颔首附和,叫过店伙,回首道:“鱼兄可有什么想吃的么?”
小鱼儿摇头道:“你点罢,想必你尝过的美食比我要多。”
“……甜水面、鸳鸯抄手……”江玉郎信口说来,点了数样,末了又道:“可有什么酒?”
店伙躬身笑道:“小店有各类酒水,不知客官想要什么?”
江玉郎抬眼看小鱼儿,后者悠悠闲闲地用茶水涮着碗筷,答道:“江公子随意。”
店小二见势,略一拱手笑道:“两位客官可要尝一尝本店杏花酒?”
江玉郎拍板道:“好,来一壶。”
盏茶时间后就上了菜。江玉郎早已是双足疲累肚腹空空,一时扔下了礼仪伪装,举着筷子探向那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菜肴,随口道:“鱼兄怎不动筷?是否菜肴不合口?”
小鱼儿并不太饿,也不太累。
他不累的时候,总是在骗人的。
尤其是对着江玉郎,可能是天生八字相克,他戏弄几番都不嫌厌。
当下眼珠一转,意上心头,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小鱼儿煞有介事地用左手拿起筷子,故意歪歪扭扭地生疏使了几下。其实他出身恶人谷,左手右手一样灵活,只不过是想为难江玉郎。
江玉郎想装作视而不见,但当小鱼儿三番五次毫无罢休之意地筷子一歪,“无意”挡在他伸出去的筷子前,他还是无法继续忍气吞声了。
“你……”江玉郎冷声开口,瞪着他道:“你想如何?”
“莫要生气啊,”猎物上钩,小鱼儿可怜巴巴地摇了摇手,正色道:“江公子你也瞧见了,我右手跟你锁着不方便,左手也不习惯,你我就不能同舟共济一下么?”
江玉郎手在空中顿了顿。他抿了抿嘴,凌然看了小鱼儿一眼。筷子终究探向了一道黄焖鸡,不过最后把鸡肉放在了小鱼儿面前的盘子里。
“吃罢。”
小鱼儿笑嘻嘻的神色让江玉郎装不过小弟脾气了,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他用着大有把筷子敲碎的力气敲了敲木筷,挂着一副无师自通的威胁模样,微笑道:“吃不吃?”
小鱼儿点头笑道:“当然当然。”说着就以左手拿起筷子,夹起鸡肉放进嘴里。热气腾腾的菜肴一道道上桌,江玉郎轻哼一声,低首专心大快朵颐。却总如同无意似的,在小鱼儿盘子空了的时候给他夹上一些。
“客官,您的酒。”
两只白玉酒壶被送了上来,酒壶上颇有诗意地题写了“太白遗风”四字。
江玉郎给自己倒了一杯杏花酒,清香四溢的浅色酒液充盈了酒杯,仰首一饮而尽,姿态仍不失优雅。
“喂,”小鱼儿咬着江玉郎给他夹的一块牛柳,含糊不清问道:“好喝么?”
“还不错,鱼兄尝尝。”江玉郎动手给他倒了一杯。小鱼儿尝了一口,扭开脸皱眉道:“甜腻腻的,一点儿酒味都没有,也就你们这些公子少爷才喜欢。”
江玉郎笑道:“鱼兄此言差矣。你可知道,喝的并非这酒,而是意境。”
他又注满自己的酒杯,悠然道:“宋代有词曰‘杏花春雨江南’。你若是身在江南,帘间窗棂珠明璃翠,手边一盏杏香花酒,遥观窗外烟雨如梦,便可获知那般诗情。”
小鱼儿不屑,只顾自己要壶更烈性的酒。
“江南很美的。”江玉郎也不着恼,悠然继续道:“鱼兄若是去了,想必也会喜欢。我自出世起,就住在江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眸泛起柔润,皱了一池深邃,浅声道:“记得幼时不懂事,偷喝了人家埋在树下的杏花酒……”
他饮下最后一杯,被尘封许久藏匿掩饰的属于少年的飞扬一点点随着酒意爬上了脸庞,说着竟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最后醉得睡在了开得正盛的杏树下,爹爹被通知后把我抱了回去。想想真是丢脸。”
他笑得并不太过分,只一抹如梦如幻的浅笑,自眼底一分分一寸寸地沁染出来,最终在眉梢眼角驻成一弯罕见蕴养的温润烟墨,淡拢着云,浅罩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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