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宓没回头,悄声道:“不碍事儿,你自去歇着,我陪陪他。”屋子里静谧无声,外头的日光从窗扉隙间射进来,一道道暖暖的光束。姜元让昏昏沉沉间,睁开眼睛,瞧见床头的人,心头稍安,缓缓开口,“阿久?”虞宓放下抹额,抬眼望去,笑道:“可是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吃东西?”姜元让摇摇头,瞧见她手上的东西,虞宓顺势看过来,笑道:“这条抹额可是我两年前给你做的?什么稀罕物件儿,这么爱不释手。线角都开始散了,还舍不得扔。”他不开口,她继续道:“就是我的手艺好,你开口就是,你是我表弟,我还吝啬不成。”姜元让心口一窒,被褥里的手,无意识抓紧床单,半晌开口道:“来了这么久,你用饭没有?我喊祝妈妈给你做。”虞宓压下他肩膀,迫他继续躺着,“别理会我,这么大个人,饿了我自己知晓。先前祝妈妈说,你这病越养越不成,大夫说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倒是如何呢?”姜元让侧头向里,让人瞧不清楚神色,低着声音道:“我能想什么,不过这么一副累赘身子,害人害己,不若早早去了,兴许……”话未说完,便听身侧人低低地抽噎声,“你这是何苦,好好将养将养,何愁不好,总说这些话,倒叫舅舅舅妈如何呢?就是我,听着就好受不成?”他无意让她伤心,现下惹哭了她,自己也不好过,忙转身道:“是我不对,不该说丧气话,累你烦心。”虞宓时常听他说去了如何如何,早不受用,今儿打定主意叫他改了想头,便道:“烦心事小,你便自己保养些,何苦大家都不好过。”姜元让幽幽叹气,目光飘忽,“阿久,哪个不死呢,我这身子,早些去了,也免了诸多苦楚。”虞宓满脸是泪,又气又恼,哭道:“纵是这般,我何苦来哉,时常想你一身病,想着法儿叫你开解,到头来却是你一点不领情。”姜元让心头难结不是一日两日,又难启于齿,瞧她哭的伤心,心头似火烧。平了平气,方道:“阿久,世间白苦,谁不经历。容我不孝早早去了,爹娘年轻,尚禁得住丧子之痛,哥哥们将来各有家室,也不必为我过多忧思,我也免受这几十年病痛缠身之苦。”原他是这般想的,虞宓心头巨惊,不由道:“那我呢?你我耳鬓厮磨,一同长大,早是一家人了,你想的好生周到,竟是人人都有安排,独独忘了我,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姜元让愣愣地,直觉一股热气冲上来,直教他脸红红的,耳根滚烫。原是虞宓一句“耳鬓厮磨”不知教他想到了何处去,心神俱荡,又听她说“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再多的烦难不安,有她这一句,也尽够了,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是我想差了,你莫哭了,以后再不自弃就是。”听他保证,虞宓方收住泪意,“可是说好了,莫再作庸人之扰,仔细我告诉舅妈,有你好受。”“嗯。”至此,姜元让心事稍缓,身子渐好,倒是意外之喜。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定了……☆、木偶姜元让身子虚,需时常静养,虞宓在闲人坞虚度一日,陪他下了一回棋,看了一回书,吃过饭,得回去了。姜元让执意送到门口,虞宓替他拢了拢猞猁狲大裘领,笑道:“回去歇着罢,好生保重自己,天气暖了回京来。有什么想要的,舅妈料想不到,找人说给我也是一样的。”姜元让沉默寡言,听了一回嘱咐,立在门前,瞧着马车远去。祝妈妈蹲身一福,柔声劝道:“少爷回罢,仔细久站了,身子发软。”姜元让只不理,默默注视远去的车子,忽见车子后帘掀开,里头人冲他摆手,示意他回去。眼见着马车消失在黑压压树后,又站了一回,眼里的光亮渐渐消逝,微嗽几声,方回转。进了屋子,挥退丫鬟婆子,姜元让自床后取出一个黑漆宝箱。枕头里摸出一把小金钥匙,打开来。原是一箱子沉香木偶,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全是一个姑娘模子,服饰装扮不一。个个精巧灵动,音容笑貌宛若活人。姜元让拿一个在手里细瞧,目光眷念,神色温柔,看了一回,仔细放回去藏好。再说虞宓回了虞府庄子,坐了没多少功夫,前头传话太太们回了,姑娘们拾掇拾掇,前去迎接。到老太太住处,陪着用了饭,闲话取笑了一回。老太太要歇了,众人退出来。虞宓随二太太回去,母女俩说话,丫头们送了水来,为二太太净脸。虞宓沏了一壶六安茶,倒出两杯来,瞧来往的丫头们收拾,“娘还不累?急着回去作什么?”二太太歇口气,叹道:“我这持家过日子的,有你们姑娘家清闲呢?明儿有好几家的礼尚未备置,府里的一应买办,皆从我这里过钱,耽搁一日,已累下不少事儿了,还经的起磨?”虞宓走至二太太身后,帮着捶肩,笑道:“如此,我同娘一道回罢,再不中用,也帮把手。”二太太喝一口茶,抚抚袖子,笑得:“罢了,你好生服侍老太太,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明儿一同回京,上下看顾着就是。”说了一会子话,丫鬟婆子们把东西规整完备,上来禀了。二太太歇了一回,盥漱换衣,到老太太跟前告了退,留了蓼兰院得用的听使唤,便带了其他人先行回府。到戌时,外头管事上禀,庄子里田户今儿上山打了几只獐鹿,说是孝敬老太太。姑娘们本在老太太处玩耍说话,一听这事儿,俱都欢喜起来,商讨如何吃肉呢。虞宓听着,放下茶盏,来到外间,招个丫鬟过来问,“打了几只獐子几只鹿?可有伤着的?再有那等有了身孕的,交代下去放了罢,老太太那我去回话。”正巧老太太交代刘妈妈前去料理,出来听见这话,上前来笑道:“要不说是祖孙俩儿,竟是一个想头,刚老太太也交代不可伤着大腹母鹿。不想姑娘行在了前头,老太太说了,刚拜了佛,须得斋戒几日以显心诚,姑娘们倒不必忌讳,赶晚到后头亭子里吃锅子。”虞宓忙笑道:“原是老太太有交代,我倒赶了巧。原想着仲春之际,万物繁衍,咱们为点口腹之欲,伤了阴鸷不好,既如此,妈妈去忙吧。”这里几人说话,后头虞宸看见,听了一耳朵,瞅了虞宓几眼,翻身进屋。待到月上树梢头,丫鬟们在后头摆了长桌,一应瓜蔬果品,皆是齐全的。挑拣了易克化绵软的给老太太送去,一干人等方入席。大公子虞伯恩并三公子虞仲煜一桌,后见就他两个,不觉孤单无趣,也就几桌并着,姑娘公子们同坐。尽兴之处,不免吃酒玩笑。虞宓坐了一回,喝了点酒,醉意上来,免不了脸热颊红。姑娘几个说话,提到前儿五姑娘的故事尚说了个半途而废,就又提起这事。虞宸推脱不过,况此刻明月清风,天空地净,周遭片片蛙鸣鸟啼声,真个讲故事的好时节。端起一杯酒,饮尽了,方缓缓道:“话说那东土大唐有一高僧法号玄奘的,通讲小乘佛法。一日皇帝陛下前来听会之际,恰逢观音菩萨受佛祖指点下凡来……”原是这样的仙踪侠迹,著书的人极少,想知晓的也没处去。姑娘们听的如痴如醉,个个聚精会神。两位公子原在一旁讨究学问,见虞宸说的有趣儿,不妨也细细听来。这一通讲,不觉间便过了三更,奶妈妈们少不得来劝,“姑娘们歇了罢,明儿赶早回京,到家有多少话说不得。”众人抬头一望,果见月上中空,不少小丫头坐蒲团上垂头打盹了,一时方渐渐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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