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面色忧虑的中年妇人已是急急忙忙走了过来,见凌波起立相迎,她脸上的笑容便有几分尴尬:“十七……郎,十九娘嚷嚷着长安城呆腻了,所以我只能带着她出来转转。其他的地方不好去,也只有想着你……”“婶子你就不用说了,都是一家人,犯不着那么见外。”凌波微微颔首,见少女微微撅嘴满脸不快,便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她当然知道什么呆腻了肯定是假话,如今武家宗族中,老一辈的只剩下武攸绪和武攸暨两人,年轻一辈的也一样凤毛麟角,恨不得抱成一团好度过严冬。除非是局势险恶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否则是这一对没了当家人的母女怎会在这个当口离开长安城?随着这一对母女进入酒肆,紧跟着就有二三十个护卫拥了进来。瞧见这光景,刚刚还在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的商旅汉子们知道不对劲,一个个脚底抹油会了账便溜之大吉,就连几个侍酒的胡姬也蹑手蹑脚一一退了。曼雪冷眼瞧着腻在年轻公子怀中的那个少女,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这才不甘心地甩手退去了后头。直到护卫把守住了各处,杨氏方才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忧心忡忡,竟是朝凌波裣衽深深行了一礼,被托了一把之后方才抹起了眼泪:“十七娘,不是我老脸厚,实在是在长安城被人挤兑得没了办法。十九娘的爹爹早就去世了,我们母女俩素来便是没人注意的,可不久前不知道是谁传出了乱七八糟的话,说是太子看中了十九娘,要纳为良媛……我这又惊又怕,索性找了个借口带她出来,希望你能收留我们一阵子。”“十七姐,你就收留了我好不好?”武明秀扬着头抱着凌波的胳膊,娇声说道,“十七姐,我听说庭州那里漂亮得很,你带我去那里好好看看好不好?我也要看雪山,听羌笛……”“十九娘!”杨氏眉头大皱,一口截断了武明秀的话,这才对凌波歉然道,“十七娘,看你这行色应当是回长安。我和十九娘也不敢耽误你的行程,只希望你能派个人搭把手,让我们在庭州安然避过这一段时间。”人走茶凉的破败的破败由于自幼没了爹娘养在深宫,因此凌波对于宗族素来没有多大归属感。都是姓武的人,彼此之间却还得分着贵贱闻达,来往之时都是阿谀之词横飞,前倨后恭更是常有的事,看着怎的不叫人厌弃?因此,即便她和武明秀是嫡亲的堂姐妹,杨氏更是她的嫡亲婶娘,但她往日也就是节庆时见面点个头,送礼不缺礼数不缺而已。然而,如今别人可怜巴巴地为着这事情求上了门,她却有些不好推托。想想这母女二人长途跋涉来到了凉州,甚至还打算继续西行到庭州那地方去,她的心渐渐软了。见武明秀拽着自己的手不肯放,两眼水盈盈的仿佛要哭出来,她不由得想到了当初在宫中那个受人冷落的可怜小女孩——从这一点来说,她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武明秀还有母亲和两个弟弟,她却一无凭恃。“庭州也不是世外桃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解释道,“我此次之所以会离开庭州往长安去,就是因为那边要打仗了。据可靠消息,东突厥默啜大约会起兵攻突骑施,到了那时候,庭州附近必定是烽烟处处不得消停。你们孤儿寡母万一走到半路就遇到战事,那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这西域一路上多有马贼盗匪等等,你们带的这二三十人很难保得了安全。”杨氏听得面容惨变,而武明秀也不禁耷拉了脑袋低声嘟囔了起来:“可十七姐你从西域过来,分明也没带几个人,还不是到了凉州……”“十九娘,不要胡说八道,你十七姐是好意!”杨氏猛地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立刻狠狠瞪了武明秀一眼。然而,原以为必定走得通的路一下子被完全堵住,她脸上便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若是这样,那我和十九娘只能回并州老家祖宅了。”见杨氏神情黯然,武明秀却是气鼓鼓的,凌波不由晒然一笑,旋即问道:“婶娘,十九娘如今尚未及笄,按理婚配之事也还早,那些混帐话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还不是上次人家去曲江池游玩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太子微服出游,就说了几句话而已!”武明秀嗔怒地一跺脚,竟是反身来到了凌波的背后,讨好似的抱住了她的双肩,“十七姐,我不想回并州那个没趣的地方。既然庭州去不成,你又要回长安,索性带着我和娘亲一道上路吧!我和娘亲走得急,昕忠和信忠都还在长安,我也不放心!再说了,十七姐你那么大的本事,只要你回去之后帮我们一把,一定不会有人再敢胡说八道的!”“小妮子,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凌波苦笑着拍了拍肩头的那只手,见杨氏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自己,也就懒得再隐瞒什么,“若非万不得已,我是不想回去的。婶娘和十九娘若是想过太平日子,那便回并州。若是想留在长安……那便搬来和我同住吧。只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于你们来说未必是好事。”话音刚落,武明秀便兴高采烈地嚷嚷了起来:“十七姐,你真是太好了!你那么聪明,跟着你肯定没错!”瞧见杨氏一瞬间轻松下来的表情,凌波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长安城是一等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拥有的不过是当年长袖善舞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家财。当初那么谨慎选择,几乎没有太大的错招,到头来却葬送了上官婉儿的性命,如今这对母女为何又心甘情愿地把一门荣辱交到了她的手中?听到杨氏说已经包下了城西一整座客栈,凌波便索性从眼下住的地方搬了过去。两边并在一起,护卫便有将近四十个人,还有一辆坚实便于行路的马车。闻听不必继续西行,护送杨氏和武明秀的一群护卫都松了一口大气。不少人都是生平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身手是一回事,前途未明又是另一回事,谁也不愿意离开繁华的中原,一头扎进西域那个遥远的地方。于是,在丝毫没有惊动凉州都督府的情况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起行出发折回长安。这一路上,兴致高昂的武明秀执意不肯坐在马车中受那颠簸之苦,而是换上男子的衣衫和凌波并行,兴致勃勃地询问着塞外风光,憧憬之色溢于言表。然而,走了大半个月即将进入雍州地界的时候,她却忽然迸出了一句话。“十七姐,那次我撞见太子的时候,曾经见到他身旁还有一个很是漂亮的美男子,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徐瑞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凌波的面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而是兴高采烈地说,“那人似乎认识十七姐,还笑着对我说,我和当初的十七姐很像。他还感慨了一句,说是十七姐决不会一直呆在庭州那样一成不变的地方,一定会回长安来。这下可真是让他说中了!”徐瑞昌……这个已经刻意淡忘的名字一瞬间浮上心头,带来的却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凌波一直看不透这个人,哪怕这个人曾经用极其卑微的神气试图爬上她的床,哪怕这个人曾经毕恭毕敬地俯首叩拜,哪怕这个人曾经毫不犹豫地听从她的任何一个指派……然而只是倏忽间的不在意,他就忽然飞上了更高的枝头,摇身一变恢复了本性,而且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过往的痕迹。如果说从陈珞身上还能看出贵公子沦落为奴的挣扎,继而又赤裸裸地表现出了向上爬的意愿,那么瑞昌就是一团迷雾,一团根本看不清的迷雾。她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在李隆基身边究竟想做什么,究竟能做什么。通过长安金光门,重新踏上了那条长安第一街,凌波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眼看去还是那种仿佛亘古不变的森严帝都气象,似乎和以往每次归来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不同,可曾经主宰这里的人却已经换了一拨,掐得死去活来的人也已经换了一拨,甚至是街头上行走的人们也换了一拨。一朝天子一朝臣,时隔一年多再次回来,她又要为自己的命运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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