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她只感到背后冷汗淋漓,心中正惴惴然的时候,忽然只觉得有人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也不知道母后和上官婕妤究竟在想什么,那些人就该一个个灭口,还留下来干什么!想当初这些人在祖母身边的时候何等飞扬跋扈,尤其是那个尖下巴的,比正经公主还张狂些,我早就想教训她了!十七娘,你当初孤苦伶仃养在宫中,必定没少受闲气。你想要谁和我说一声,我立马让母后开了她的宫籍送到你那里,任你发落!要说我倒是很想请某人一天吃一顿鞭子!”她怎么就忘了,安乐公主如今已经当她是自己船上的人,她可是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虽然那棵树似乎有些歪七歪八,但看在她几乎可以予取予求无需客气的份上,暂时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毕竟,这另外一棵树似乎还被一片树林遮蔽着。雪渐渐下大了,纷纷扬扬撒落一地,渐渐在地上盖上了薄薄的一层。一片晶莹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犹如睡着的女皇脸上,久久没有化开。这是今冬的长安,终见长安作为曾经的大唐帝都,长安已经寂寥几十年了。那些曾经自豪地居住在天子脚下的百姓们,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洛阳城中笙歌曼舞,忍耐着这长安城的寥落寂寞。就连那些昔日朱漆大门的高墙大院,也在时光的流逝下失色不少。即使是那些还留在长安的豪宅主人们,往往也都是暮态尽显日落西山。和洛阳那些王公贵族比起来,他们哪里还有脸谈权贵二字?然而,春寒料峭的正月下旬,长安城却迎来了久违的热闹场面。从长安留守等等头面官员,再到一百零八坊的庶民百姓,人人都陷入了一种无边无际的兴奋和欢乐之中。皇帝和百官即将回长安了!由于去岁则天大圣皇后去世,皇帝李显终于有了离开洛阳迁往长安的理由,因此过了最初的守孝期,他便急不可耐地下令迁往长安。对于这样的要求,韦后自是不会反对,相反还是积极的推动者,因为她对于洛阳只有厌恶没有好感。这帝后既然有了决断,其他人自然没有置疑的余地,哪怕是对洛阳有深厚感情的武三思也不敢有丝毫异色流露在外。倒是长宁公主对此深有不满,她在加封公主后,在自己居住的惠训坊大肆吞并房产扩建宅院,如今新房子造好还没住上几天,居然就要去长安,她岂不是白费钱?然而,她小小地对韦后抱怨了一次,结果就得了长安三处更大的房产,当下便心满意足偃旗息鼓。长安城中的人们并不知道朝中的种种议论,这一天,春明门前齐集了百多个大臣,有身着紫袍的三品大员,亦有一身青衣的低品办事官员。虽然天冷风大,但人人都是神情兴奋地等候在那里,一面翘首观望着官道的尽头,一面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更有人紧张地不时拉扯着衣服下摆,似乎想让自己更体面一些。帝后銮驾很快就要到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已经几十年不曾见过皇帝,怎能不紧张?在风地里足足等待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人渐渐撑不住了,尤其是几个头发花白的年老官员。能够从武周末年的大风大浪里头熬出来,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他们比谁都渴望看到那李唐复立,希望能够见一见新君,希望能够重现昔日大唐盛世。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轻轻跺了跺已经冻僵了的脚,却拒绝了旁边人递过来的暖炉。正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轻轻嚷嚷了一声。“来了来了!看那边,是厌翟车!”怎么是厌翟车,不应该是天子所乘的象路车居前么?领头的长安留守和几个属官面面相觑了一阵,急忙定睛望去。只见远处前导卫士数百,拥锦旗跨腰刀,居中的那辆车通体红色,黄金雕装,朱色鞶缨,外饰翟羽,紫油纁,硃里通幰,遥遥可见红锦络带硃丝络网的帷幔,前有四匹骏马拉车,看上去异常雍容华贵。及至那一行人渐渐近了,方才有人看清了那招展锦旗上的字,于是低声嘀咕了起来。“是安乐公主!”长安和洛阳虽说不远,但先前呆在长安的官员们多半是郁郁不得志的,不可能对洛阳的所有情况都廖若指掌。等候了这么久不见帝后踪影,却等来了一位大剌剌的公主,众人不免都心生不满,甚至有人愤愤不平地抱怨了起来。“难道我们在这寒风里头苦苦等候的就是那位武家儿媳?要是到头来武崇训从马车上下来,难不成我们还要折腰行礼?”此话一出,那些在长安蹉跎了数十年的人都忍不住加入了附和埋怨的行列。站在头里的长安留守虽说心中也颇有不满,但却明白那安乐公主深得皇帝皇后宠爱,绝不可怠慢,只得转身提醒了一番,好容易才把众人的那些声音压了下去。终于,那辆厌翟车在大队卫士的簇拥下在众人前头停下。此时,长安留守连忙率众官施礼,谁知那车前的红锦帷纹丝不动,里头却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父皇车驾大约还得过大半个时辰才到,本公主不耐烦和大队人马慢吞吞地行走,于是便先走一步。你们让开道路,本公主路途劳顿,要先进城去好好歇一歇!”众官员闻听此话,不禁又惊又怒。要知道,为了迎候天子归来,他们从上到下也不知道在这春明大街花了多少功夫,黄土垫道只是轻的,两旁甚至还紧急移栽了不少常绿的松柏,更有无数百姓夹道相迎,这安乐公主即便是天子嫡女,怎么如此僭越不懂礼数?即使是刚刚曾经安抚了众同僚的长安留守也颇为恼火,上前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回禀公主,陛下尚未进城,公主身为人女,岂有僭越先行之理?公主既然已经到了,不如下车与我等一起迎候陛下,如此既全了孝道,又不会招致人言……”“本公主的事无需你多嘴!”车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尖厉的声音,紧跟着,那红锦帷稍稍挑高了一点,露出了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那手中赫然掣着一枚金牌,“看清楚没有,此乃父皇钦赐金牌,你们若是还敢拦在此地,本公主一定参你们一个藐视之罪!”长安留守站在最前面,那金牌上的字虽然看不清,但料想这并非虚妄,面色登时铁青一片。强忍反唇相讥的冲动,他便转身对后头的众官喝令了几句,这原本被人堵得严严实实的春明门顿时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来。直到那厌翟车和大队扈从带着滚滚烟尘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他才愤愤然地叹了一口气。“如此飞扬跋扈,将来如何了得!”官员们如何议论从来就不在安乐公主的考虑范围之内,厌翟车一驶上春明大街,她便挑开了车帘张望着外头,随即扭头抱怨道:“十七娘,这长安看上去阴沉沉的,一座座房子都呆板得很。早知如此,我就该劝谏母后留在洛阳,好歹住惯了!”凌波还是头一次坐这厌翟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此时只好强自笑了笑。透过车帘往外看去,她便看见了春明大街两边夹道欢迎的百姓,又看到了那比洛阳坊墙更高出一截的高大坊墙,心想果然是昔日帝都气象,比洛阳更多出了几分庄严。当马车路过平康坊的时候,她又朝那坊门之内多瞧了几眼。这里不但住着教坊诸妓,有各地的无数进奏院,还有如今属于她的一座大宅子,早她几个月出发的陈珞现在也应当住在这里。春光乍泄暖人心据说御驾进入长安春明门的时候,大臣中间甚至有痛哭流涕到晕倒的,夹道迎接的无数百姓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欢呼声,几乎惊到了驾车的御马,至于冬日里牡丹开放紫芝现世等等诸如此类的祥兆那就更多了。总而言之,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片喜庆的欢腾中,就连酒肆中的美酒也多卖了两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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