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韦后就不怕凌波在女皇和武家之间传递什么消息?由于凌波确确实实听女皇东拉西扯了老半天,所以此时韦后问起女皇说了些什么,她便几乎一字不拉地把那些话全盘复述了出来。她的记性原本就好,滔滔不绝说了三刻钟还不曾完结,到最后还是韦后实在不耐烦叫了一声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都在掉眼泪,就连皇帝李显也是满脸神伤,韦后自然相当不满。直到现在她那个强势的婆婆才想起了当年温情,已经晚了!她的幸福,她的青春岁月都被活生生葬送,她四十年的人生只有灰色没有彩色,说这些温情脉脉的往事又有什么用,难道能把她的儿子女儿还给她,难道能把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还给她?话虽如此,示意凌波停下之后,韦后还是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仿佛有些伤心。天可怜见,她的泪早就在房州流干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眼泪?这时候,太平公主忽然叹息了一声:“听十七娘这么说,母皇的身体状况还好,如此大家便都可以放心了。说起来十七娘也是好福气,母皇自从退居上阳宫之后谁都不见,居然会特地召见十七娘你。要知道,陛下相王和我乃是母皇的亲生儿女,亦是难能踏进观风殿一步。”对于太平公主简简单单一句话,便使得自己再次成了目光审视中心这一点,凌波实在是感到欲哭无泪。然而,她原本就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陛下似乎只是一时兴起。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而已。我在观风殿正寝一共呆了两个时辰,拢共说的话不超过五句,都是听陛下说。我也不知道陛下为何忽然召见,说实话,最后走出观风殿的时候,我的脚还是软的。”她尽量用最委屈的表情诉说着自己的不解和惊诧,反正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又怎么样,难不成在座的人还能跑去向女皇对质?见太平公主眉头一挑似乎还打算继续追问,凌波顿时心中叫苦。好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唱起了对台戏。“姑姑关心祖母的心思,我们大伙儿都知道。当日的事情祖母心中必定仍有气,所以情愿对十七娘说说话,这也是情有可原。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父皇母后或是八叔和姑姑前去观风殿,必定给祖母骂得狗血淋头,何必如此招人不待见!”说这话的乃是安乐公主,今日在这贞观殿的三位公主中,就属她打扮得最妖艳最动人。她身穿半露酥胸的黄色窄袖长衫,披着银泥红罗帔帛,一袭长可曳地的郁金裙在灯光下闪烁着异常耀眼的光芒。说这话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面上流露着满不在乎的笑意,仿佛在说什么平平常常的话一般。“你……”太平公主闻言大怒,霍地站了起来,口气异常凌厉地指责道,“裹儿,母皇即便如今已经退居上阳宫,毕竟仍是你的祖母,你怎可说这样轻狂的话!”“好了好了,三娘,裹儿,你们别吵了!”皇帝李显眼看两边要争锋相对,连忙站起身来劝阻。趁着这工夫,上官婉儿便给了凌波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一出门,凌波就使劲擦了一把额头,果然油腻腻的都是汗。谢天谢地,她总算是平安无事活着出来了!这都得感谢出言相救的安乐公主,若不是今儿个霉星高照的同时总算还有福星相助,这盘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阿弥陀佛,三清道尊,还有老天爷,感谢各位的保佑!贵客登门武三思的新官职是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司空是三公之一,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就是宰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梁王武三思可谓是咸鱼大翻身,从政变之后的首要铲除对象,一跃变成了政变果实的分享者。对于这一点,张柬之等人恨之入骨,却由于李显对武家人颇为维护而无可奈何。而从本心而言,政变的五大功臣昔日都有实打实的政绩和才干,对于武三思这个靠女皇起家的外戚有一种本能的蔑视,所以牢骚发过之后也就搁在了一边——谅武三思一个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这一天,凌波一大清早就出了洛阳宫。自从那次的三堂会审之后,她的韦皇后特使头衔终于撤销了,然而,任意出入上阳宫的权力却让人莫名其妙地保留了下来。韦后甚至笑容可掬地说,只要她愿意,仍然可以在上阳宫仁智院住着。她虽然毕恭毕敬谢了恩,但心里头却赌咒发誓决不会在那个鬼地方再住一天。因此,从贞观殿回去之后,她立马把朱颜和紫陌连同四个宫人一同带离了上阳宫。虽然有些对不起女皇,但是,那位曾经至高无上的陛下应该已经宣泄完了所有的软弱,也把该说的都对她说了,应该不会再希望她去打扰那些最后的日子。今天她应邀去伯父武三思家中做客。尽管是亲戚,但以往她只在父亲还在世当着亲王的时候,有过这样的荣幸登门拜访,后来变成孤女养在宫中,她就再不曾登过门。所以,这时候站在梁王第的大门口,她不禁觉得百感交集。武三思所住的尚善坊位于洛水天津桥旁边,前头就是洛阳宫,隔壁的旌善坊恰好住着安乐公主和武崇训夫妻,算得上洛阳黄金地段,因此住的基本上都是达官显贵。就是再有钱的商人,要想在尚善坊弄一块地皮盖房子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占据此坊四分之一地盘的梁王第,较之凌波在修行坊的旧宅,其价值至少高出三四倍不止。她牵着自己的坐骑初晴在门口才驻足了一会,内中一个门子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殷勤地行礼之后便笑道:“县主可算是来了,梁王和驸马都等您老半天了。”凌波很惊讶对方居然认得自己,只是这种问题丢出来实在不好,她只能任由那门子主动牵过马,听人家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当初头一次见到她上门,便知道不是池中之物,如今再看更是不同凡响云云。她越听越觉得纳闷,继而觉得好笑。从什么时候起,她这个毫无倚仗的武氏孤女居然成了人物?看两旁仆役垂手迎接的模样,就算是武三思的亲生女儿回来,也不会有这样的架势吧?才进了前院,她陡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转头一看,却只见是一个男子正在和门子争执。其人丰神俊朗,大约三十出头,赫然是一个美男子。他虽只戴着蓝色的幞头,身穿一件寻寻常常的褐色长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种官气。她侧耳细听,那美男子口口声声说乃是武崇训的友人,而几个门子却全都声称今日有贵客,梁王和驸马不见外客,两边竟这么硬生生僵持住了。凌波并无意管闲事,只不过美男子得多看两眼,因此看了一会方才转过了身子。见武崇训已经从里头迎了出来,她遂上前笑吟吟叫了一声五哥,一指大门那边说:“门外那人说是五哥的朋友,不过给人拦住了,五哥难道不去给朋友解围?”“朋友?”武崇训拿眼睛往外一瞟,当下晒然笑道,“一个小小的考功员外郎,我不过是在外喝酒的时候偶尔遇见过他两次,说过几句话,哪里就成了朋友?再说了,今日原本就是我的生辰,也就是自家人一起庆庆生,一个外人理他做甚!”凌波一下子惊诧了,算算日子,今天可不是武崇训的生日?可是,武崇训的生日不见他的妻子安乐公主,反而邀约了她这个堂妹,未免也太奇怪了,至不济也得多请几个武家亲戚才是。如今单单请她一个,她是不是该感到受宠若惊?“那我可得谢谢伯父和五哥的好意了。”眼珠子一转,她欣然道谢,接着便和武崇训并肩往里头走,随口拉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忽然,她停住了脚步思索了一阵,随即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五哥,考功员外郎好歹也是六品,以外头那个人的年纪得到这样的官职,应该算是前途无量了。倘若说他和你不过是萍水之交,他何必在那里死缠烂打?伯父这宰相可是刚刚当上,别人都是依附着张相公他们几个,有人上门怎能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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