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叹这宫中人人狡猾,凌波自己也想抽身而退,奈何李旦一直在那里和她唠唠叨叨说话,太平公主也在说着家里儿子媳妇的几件趣事,她竟是避无可避。李旦兴许是真的想来和她聊聊天,但太平公主似乎不会这么有空闲吧?当闲聊了好一阵之后,太平公主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终于道出了一句话:“八哥,昨天晚上的彗星实在是出现得莫名其妙,如今太史局里都是些人云亦云的人,说出来的话不着三不着四,不如找一个真正术法精深的人卜算卜算,也免得朝臣中议论纷纷。”李旦对此的回应却是淡淡的:“也好,僧道之流你熟悉得多,此事便交给你了。”得到了这样的回复,太平公主虽没有立刻喜上眉梢,脸色却显得阳光灿烂。于是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她便起身去了。此时,如坐针毡的凌波方才觉得心头一松,见李旦面露疲惫之色,她略一思忖,便起身来到李旦背后,轻轻在他的双肩和背上揉捏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听到李旦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这彗星来得好啊!”凌波心觉莫名其妙,便随口问道:“舅舅,彗星主灾厄,有什么好的?”“有人借题发挥,有人诚惶诚恐,这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什么不好?”李旦忽然反手在凌波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旋即笑着岔开了话题,“你这手艺不逊于贵妃和贤妃,想不到朕这个老头子也能和裴郎有一样的享受。十七娘,你放心,母后已经对不起裴家了,朕却决不会对不起裴家。既然人人都想利用这样的天赐良机,朕当然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如此以后,朕便可以安心享福了。”不能忘了过去“天上的扫把星挂了有好一阵子了。”“唉,好容易过了一年半载的太平日子,难道又要乱了?”“嘘,据说这彗星示警是说天子失德,应该让位给东宫太子。”“真的假的?要真是这样,大唐天下就有救了!”风言风语尽管只是在街头巷尾的角落中传播,但是达官显贵们见面的眼神交流和暗示却渐渐多了起来。于是,当一位在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术士走进了立政殿的时候,大臣们仿佛看到了中宗年间僧道术士充斥宫廷干预朝政的往事,忧心忡忡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尤其是当太平公主频频出入宫禁,东宫太子李隆基受召见的次数反倒愈发减少,这更坐实了人们的猜测。莫非这天又要变了么?自从这彗星出现,李隆基几乎就没有在妻妾那里度过夜,成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不是忙着处理政务,就是和一群幕僚商议各种事情。姚元之宋璟的贬官去职对于他来说不但是一次重大的失败,而且还让他失去了两条可靠的臂膀。他可以通过兵谏和武将将自己的父亲推上皇位,又把自己送入了东宫储君之位,但是立在朝堂上只有武力远远不够。这一天,他召集了一群东宫臣属处理完政务,便独独留下了裴伷先。裴家曾经在危难时刻为他提供了巨大金钱助力,甚至父子二人都在最危险的时候亲自出马,裴愿更是他义结金兰的兄弟,因此裴伷先尽管在东宫属官序列中并不居前,但受到的信任却独一无二。此时,李隆基丢开了那一层在臣属面前淡然若定的面孔,颇为烦躁地问道:“裴叔,姑母使人四处散布流言,说是这彗星主天子失德,该当太子即位。我如今欲要自明心迹都不可能,我究竟该怎么办?”“太子殿下,太平公主放出这风声,自然是想要让陛下对您生出疑忌之心,想的仍然只是废东宫而已。只不过,陛下不同于寻常天子,昔日数十年父子情份必定不会轻易忘记,眼下情势未必一定不利。而且,太平公主已经把棋下到了棋盘上,落子无悔,眼见她威逼您到了如此程度,陛下做出的决定至少有七成于您有利。”裴伷先如此信誓旦旦,大大出乎李隆基的意料。他对父亲李旦原本是极有信心的,可坐上太子之位一年多以来,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把握,进退越来越难,竟是似乎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死路。就如同眼下这般流言,若是他认可,则无疑表明自己确实有取而代之的心思;若是他反驳,那么天子没有失德,失德的必然另有其人,除了他这个太子,还有谁能承担那两个沉甸甸的字?“裴叔你有如此信心,倒是让我安心不少。”李隆基终于选择了相信这番话,事到如今,他也惟有相信李旦对自己仍然有爱护之心。他和裴伷先又商量了几句别的事,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不禁眉头一挑。正在议事的时候,谁那么没规矩?“三郎,是我。”辨出是太子妃王宁的声音,李隆基这才面色稍霁,扬声示意人进来。很快,一身天青色衣裙的王宁便推门而入。她先是朝裴伷先微微点头,然后便对李隆基说道:“刚刚十七娘派人请了武承徽,说是应王贤妃和豆卢贵妃之邀去芙蓉园赏花游湖,我已经允了。另外还有一件喜事要呈报殿下,太医署的太医为赵昭训诊过脉,赵昭训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把一件看似无关紧要却极其要紧的事情放在前面,把一件看似大喜实则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在后头,裴伷先不禁赞叹起了这位太子妃炉火纯青的察言观色功夫。果然,对于爱妾的怀孕,李隆基只是少许表示了一番关心,却是一再追问了凌波派人来请陈莞的种种细节,最后方才满意地笑了笑。“如今正是芙蓉池上芙蓉花开的好时节,我看莞儿这些天郁郁寡欢,正好到外头走走。至于绯儿有孕在身,阿宁你就让人小心照料一些,我这些天只怕没功夫去探望她。对了,莞儿若是回来,你先让她来见我。”见妻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没有多留便离开了书房,李隆基只觉得心中一阵轻松。王宁并不是那种一味会吃醋的女人,那一次的争吵过后她总算是弥补得很完美——而归根结底,那一次争吵非但无害于他和凌波之间的关系,反倒蒙蔽了外人。他瞥了一眼裴伷先,若有所思地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案桌,仿佛问话又仿佛喃喃自语地说:“十七娘似乎很得豆卢贵妃和王贤妃喜爱,她这次把莞儿带出去,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芙蓉园虽是皇家禁苑,但自从武后移驾洛阳之后,这个地方便渐渐荒芜了下来。中宗即位固然很是修缮了一番,但还未整修完毕他便被鸩杀归西,如今这里却已经是重新焕发出了御苑气象。七月仲夏时节原本该是烈日炎炎燥热难当,此地满园树木,再加上烟波浩淼的芙蓉池,自是将暑热之气隔绝在外,营造了一片很是荫凉的天地来。然而,倘若那些大臣们看到了此时在这里兴致盎然游园的人,必定会瞠目结舌。号称因为彗出西方而避膳静修的李旦,竟是一身便服兴致勃勃地走在最前面!他忽然在一棵大槐树面前停下,上前用手摩挲着那粗糙的树皮,深深叹了一口气:“想当初朕第一次来芙蓉园时,曾经和三位哥哥在这里大肆玩闹,吵得父皇母后不得安生,如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那时候太平还小,却是男孩子脾气,硬是在宫人没看住的时候爬上了树,结果母后一气之下板子打得震天响……”李旦这么滔滔不绝地使劲回忆过往,豆卢贵妃和王贤妃不禁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而凌波却在心里苦笑。李旦除了广为人称道的老好人性格之外,另一大特色就是尤其爱唠叨,她和裴愿已经领教过好几次了。此时,她便走上前去,瞅了个空子打断了他的话:“舅舅,这芙蓉园中的树好些都是神龙年间补栽的,如今都亭亭如盖了,您提到的那些树只怕都要有几十岁高龄了。您下次把太平公主爬过的那棵树找出来,然后挂上一个牌子,上头写上公主树三个字,岂不是芙蓉园中一大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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