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停住了话头,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如今不是有人在怀疑父皇驾崩得蹊跷么?内内外外的谣言已经够多了,昨儿个上官昭容杖杀了两个人,保不准这几天还会再冒出几个。这谣言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十七娘你可得多多留心。”这还是往日那位一味骄纵人性的安乐公主?这还是往日那位醉心于搜罗美男任事不管的安乐公主?从那张依旧娇美妩媚的脸上,凌波看到的完全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简直没法相信自己曾经苦劝安乐公主搜罗人才,对方却完全置之不理。定了定神,她不用假装也是满脸苦笑:“我能有今天自然都是皇太后和公主的提携,公主有话但请吩咐。”“我就知道十七娘你最聪明了!”安乐公主抚掌大笑,竟是站起身来,一如往日般亲昵地在凌波身边坐下,这才低声道,“无论相王还是太平公主,都是我登上大位的障碍。这大明宫太极宫固然是掌握在我和母后手里,长安城中有五万府兵镇守,却也和铁桶金汤似的。只不过,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有相当的人望,总不能随便找个罪名动手。明天晚上母后会在含凉殿设宴款待那两位,以求国事稳当,但这不过是托辞。他们俩一向喜你聪慧,你到时候亲手进一道羹给他们品尝,你可明白我的意思?”面对安乐公主那炯炯目光,凌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安乐公主竟是准备如法炮制除去相王和安乐公主,还授意她亲自动手?这事成之后若是百官哗然,她定然是被抛出来顶罪的替罪羊,到了那时就连李显的驾崩也能顺便栽赃在她的头上。若是事情不成,韦后和安乐公主也必定会迁怒于她。当安乐公主甚至能够作出弑父弑君这样大逆不道的勾当,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又怎比得上那唾手可得的至尊宝座?沉默了片刻,她就将双手拢入袖中,侧身低头应道:“谨遵公主吩咐。”安乐公主对凌波这样的态度自然是深感满意,又勉励了一番便放了她回去。等到柴淑贤进来,说了今日紫宸殿议事的种种进展,她更是觉得神清气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碍眼的人已经没剩下几个了,到时候一网打尽,这个天底下就再也没人敢与她作对了。但使长立君王侧,俯瞰河山几重天?呸,凭什么就要女人服侍男人,凭什么就不是那些男人跪在地上舔她的脚趾?祖母能够做到的事,她这个生来就该是金枝玉叶的天之骄女同样能够做到!凌波一踏进长安殿就看到云娘和芳若迎了上来,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却不好当着珠儿等上官婉儿的心腹问些什么。直到周遭外人都退了下去,她这才急忙询问云娘此行收获。“这还用说么?杨思勖一听说我是替你办事,差点当场翻脸,直到我拿出了芳若的信物还有另一样东西,他才半信半疑,不过还是提出要见一见那位李三郎。”云娘见凌波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便将那另一样东西取了出来,“这是那位李三郎送给陈莞的,那时因为宫中来人催得紧急,派人通知那边也来不及了,她情急之下就塞了这东西给我。总之,这样东西派上用场之后,我就和他约好了一个时间。杨思勖既然是兼任宫闱令,出入宫禁都是方便的,到时候和李三郎一见自然就能搭上了。”“既然这样,此事也就无需我再费什么劲,顺其自然也就罢了。”凌波点点头吐出一句话,陡然想起刚刚安乐公主的吩咐,少不得把这件异常棘手的事又对云娘和芳若说了。她这话刚说完,云娘便冷笑连连道:“想不到安乐公主平日只会吃喝玩乐,事到临头倒是心狠手辣。我起先还不信这鸩杀先帝的事情是她干的,如今看来倒是八九不离十。不过,凭她先前对你的情份,论理不会把你当作这样的死棋使用,我看今天这件事绝对不是她的主意。”“不错,安乐公主先前对县主虽说有几分笼络,但确实存了真心。今天这勾当多半是宗楚客赵履温那几个人的主意。”芳若紧皱眉头,紧跟着更是一语石破天惊,“宗楚客此人野心比武三思更大,而且一步步犹如弈棋一般极其精准。他劝皇太后自立为天子,以韦代唐;他劝安乐公主谋取皇太女之位,鸩杀先帝;仿佛是为了替那两位着想,其实未必不是为自己铺路。只要李唐宗室全都死尽了,到头来他若是悍然兵谏,打着替先帝报仇的名义,这江山就又要换主人了。”芳若这一席话不但让凌波陷入了呆滞状态,就连云娘也是听得一愣一愣。只不过,她毕竟和芳若相处的日子长久些,不多时便使劲拍了拍额头:“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还真是看得远,只怕上官也不曾看到这些。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宗楚客大约也没料到有人比他动作还快。这样,十七娘你写上一封信,让杨思勖出宫的时候带上,也好知会那李三郎一声。”凌波此时刚刚从芳若那番话中回过了神,听云娘这么说,她却轻轻摆了摆手:“这信还是让高力士带出去,云姑姑你让他盯着一点杨思勖。虽然他多半是可靠的,但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出不得半点岔子。”三人正在说话安排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了阵阵喧哗。凌波心知不对,连忙上前打开了门。她才刚刚探出头去,珠儿便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甚至连气也来不及喘一口:“听说今日紫宸殿议事的时候,皇太后被几位大臣顶撞了,悲痛交加之下晕了过去。如今宗相公已经把那些人全都下了狱,又调集了羽林军飞骑大约两千人入宫拱卫太极殿梓宫。”韦后那么强悍的人居然说晕就晕?凌波心头涌起一股荒谬的情绪,遂紧跟着又追问了几句。得知上官婉儿随侍韦后去了含凉殿,其他的一应情形都还不清楚,她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看这节骨眼上宗楚客动用的仍是飞骑而非万骑,便可知那些人仍然对万骑心有忌惮不敢随意调用。话说回来,某人单单掌握了万骑就准备发动,是不是太冒险了?她越想越觉得头大,正打算抛开这些事情再作打算,却不料门口响起了阵阵惊呼,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全身甲胄的将领带着两个士卒大步朝她走了过来。那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忽然挤了挤眼睛,这才肃然行礼道:“某奉宗相公令调防护持长安殿,特来请见县主。”凌波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子,瞠目结舌的同时竟是连说话的功能也消失了。老天爷,是她见鬼了么?发动的前夕这一年的仲夏仿佛格外炎热,尽管毗邻太液池,但含凉殿中依旧热得发慌。对于这时候等在水榭里头的众人来说,此时最令人感觉燥热的却不是天气,而是韦后犹如寒霜一般的表情。她用刀子似的目光看着座上的众人,忽然一把掀翻了面前堆满了美酒佳肴的桌子,旋即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她这么一走,安乐公主也跟着站起身来,冷哼一声便匆匆追上了韦后。“敬酒不吃吃罚酒!”宗楚客满心火气,恶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对韦温和叶静能赵履温道,“既然那两位主儿拿大不来,我们再去想想办法!”瞧见宗楚客四人旁若无人地离开,崔日用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便站起身对上官婉儿作了一揖:“相王太平公主都抱病未愈,想必并非是有意拂皇太后的面子。上官昭容还请多多劝劝皇太后,事情过后不妨算了……”上官婉儿斜睨了崔日用一眼,忽然笑道:“崔大人真是好生八面玲珑,既要趋奉皇太后,还想周全相王和太平公主?刚刚的情形你也该看到了,皇太后大发雷霆,宗相公他们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不过是先帝的昭容,这当口怎么敢劝,怎么能劝?”她说着便不理会崔日用,朝身边的凌波打了个招呼,“你陪这位好心的崔大人说说话,我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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