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赏着舞伎那玄妙的舞步,目光随那长袖四处转动着,时不时还有金铃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此时此刻的凌波已经完全沉浸其中。直到最后鼓乐声止,两个舞伎上前盈盈施礼,她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忍不住回头瞥了瞥裴愿。让她深感意外的是,裴愿却只是抚掌叫好,面上只是纯粹的欣赏,而不是男人们观舞之后几乎都会露出的色授魂予。傻小子真是好样的!李隆基不动声色地瞥了裴愿一眼,见他这副表情不觉露出了一丝赞赏,同时仍有些淡淡的失望。他向来好乐舞,以前困窘的时候只能自己研究乐谱,也就是这一次祖母退位之后,他方才得到了这两个原隶教坊的舞伎。两人不但有绝妙的舞姿,而且更有勾魂夺魄的脸蛋,几次待客招她们上来献舞的时候,他都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宾客欲望的眼神,可今天居然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真正论起姿色来,这两个舞伎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尤物,那丫头是女人也就罢了,想不到裴愿竟然也能半点不动心。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刚刚凌波说过的话,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促狭的念头,遂开口吩咐道:“杜九娘,宣十娘,今天这在座的两位都是我的贵客,你们去两边侍酒吧!”这无疑是凌波根本没有料到的局面。当这么一个美人儿盈盈上来,往她杯中斟满了酒,旋即双手捧着送上来的时候,她只感到后背心钻上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那赤裸裸的挑逗眼神,那娇媚有如黄莺的声音,那柔若无骨的腰肢和动作……倘若她是一个男人,此时此刻必定会求之不得,说不好当庭出丑也未必可知。可是,天可怜见,她不是真男人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借喝酒的空档瞅了一眼裴愿,谁知这次又看到了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和她设想的不同,那个愣小子虽则脸上通红,但更多的好像是酒力所致,和美女在侧没有半点关系,甚至还只顾着和李隆基讨教着刚才那乐舞的编排问题。当她听见裴愿说起自己当初看过的那些柘枝舞时,她终于醒悟了过来,忍不住噗哧一笑。庭州虽说隶属北庭都护府,好歹却是西域境内。这大唐的乐舞原本就受胡风影响,柘枝舞更是从西域传来,想必裴愿不知道看过多少了,当然也应当领教过更热辣更火爆的西域胡姬——毕竟,某人的爹爹,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胡人女婿。李隆基比凌波更早一步想到这些,所以在听到这噗哧笑声的时候,他忍不住露出了苦笑。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只是突然想看看裴愿手忙脚乱的样子,顺便观赏一下凌波气急败坏的表情,结果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他今天招待这两人原本就不是为了那么肤浅的目的,苦笑过后,他立刻就把乐舞诸人都屏退了去。然而,宣十娘和杜九娘退出厅堂之后便被王妃召入内院。当听说了刚刚的情形时,王宁不禁更疑惑了,心中暗自盘算无论如何也要打听清楚那男装少女的情况。她并不在意丈夫有什么新欢,只要她仍是这家里的正室。他居然走了!因为洛水泛滥,时任洛州牧的卫王李重俊和洛阳令秦牧在朝堂上吵成了一团。前者年轻气盛,如今最有希望问鼎东宫皇太子宝座,自恃占住了道理于是乎得理不饶人;后者乃是李显登基之后亲自提拔上来的亲信,如今又竭力准备抱韦后和武三思的粗大腿,哪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丢掉饭碗。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一天武成殿中端的是吵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最后皇帝李显再一次忍不住大发雷霆,儿子大臣谁都不理,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而韦后在临走的时候俯视堂下露出的阴沉眼神,却让李重俊心中发怵。谯王李重福的下场至今他仍然记忆犹新,深知谁都可得罪,这位嫡母却万万得罪不得。此时,他更想起了那储位至今还不曾到手,不免有些后悔起此次贸然发难的孟浪了。然而,最后悔的人却不是李重俊,而是住在太平公主家里的凌波。对于家里忽然多出来一个借住的“穷亲戚”,驸马武攸暨根本是袖手不管,只见了一次就再没有现身,至于她那些表兄弟姐妹们也是仅仅和她说了一两句闲话。然而,虽说没有这些人的骚扰,但仅仅一个太平公主却是最最难对付的,从谈天到说地,从朝堂到民间,她的思维要跟上人家的速度着实不容易。她听上官婉儿说过,女皇曾经称赞太平公主英果类己,但这一回亲身体验了之后,她才终于发觉,要和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等级数的角色过招,她似乎还没那个水平和资格。况且,太平公主还抓着她的小辫子,因为人家知道裴愿的存在。当她在这座大院子中度过了第三天的时候,她终于体会到了另一句话的真谛。那就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也会塞牙!就如她最担心的一样,洛州牧李重俊和洛阳令秦牧这一对名义上的上司下属之间的僵持持续了几天也没有结果,为了投武三思所好,洛阳令秦牧也不知道是狗急跳墙还是死马当活马医,终于把战火进一步燃烧了起来。某人借裴愿的事情再次发难,直接把矛头指向了相王李旦。而这时候,一直以来冷眼旁观这场风波的武三思无疑得偿所愿,自己虽不出面,却指使了众多爪牙煽风点火,甚至还把火烧到了已经虚有王爵半点实权也无的张柬之等五王身上。如是这般之后,一场原本只涉及两人的单打独斗变成了一场大混战。至于被无辜卷进其中的裴愿,则是被大光其火的皇帝李显亲自点名,于是李隆基不得不赶紧把人送出去。“三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对一个外人如此尽心尽力。就在消息传出去之后,他火速把裴郎送出了洛阳。要说裴郎为人厚重淳朴,又有一身好武艺,不但八哥喜欢,我也很看重,所以当初才没有反对八哥替他办户籍。只可惜如今物议太多,无论是为了他着想,还是为了仍在洛阳的我们着想,这一步都不得不走。”凌波却没工夫去打量太平公主说这话时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她只顾着消化这个突如其来让人毫无准备的消息。尽管一直以来都对裴愿留在洛阳这口大染缸很是不满,然而,刚刚乍听得这个消息,她感到的却并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怅然若失。这家伙居然就这么走了,她甚至连和他道个别的机会都没有……不对不对,那一次分别的时候,她就已经和他击掌立约了,这次不道别不是更好么?见不到就不会有分别之苦,见不到就不会牵挂那家伙一路是否安全,见不到就不用想他回庭州之后是否会被人为难……自从成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有多久不曾有这种揪心的感觉了?“十七娘?十七娘!”耳边传来的那个声音陡然之间让凌波惊醒了过来。她几乎是本能地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道:“他不在洛阳也好,否则没来由给相王和三哥他们添麻烦!说起来这几天总算是放了晴,我在姑姑这也住了好些天了,不如……”“我这房子空着的多了,你就是住上一年半载也不要紧,天算得了什么!”太平公主不等凌波把话说完,便笑呵呵地说,“我虽说有三个女儿,却谁都及不上你的聪明伶俐。怎么,难道你不乐意在这里陪我?”我是不乐意,问题是你肯放我走么?凌波心中腹谤着,嘴上却不敢说,但面上总得流露出那么一丝不情愿。这么一丝不情愿看在太平公主眼中,免不了觉着小丫头固然有些古灵精怪,城府却还有限,莞尔一笑便放过了。然而,仿佛是有人故意和太平公主作对似的,这太阳落山时分武崇训忽然来了,笑容可掬地禀告说是妻子生日在即,要想接凌波过去住几天,并送上请柬,说是请她在生日那天过去观礼。这要是其他公主,她势必推托了出去,可既然是身为驸马的武崇训亲自相请,那个侄女又是最受帝后宠爱的,她便不好不给面子,遂欣然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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