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它地方,上阳宫的严冬气氛更加厚重。由于人手和安全上的考虑,除了必经的主干道,其他地方的积雪根本没有人理会,因此放眼看去白色几乎成了主色调。巡逻的卫士踩在尚未融化的雪上,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仿佛是在向那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人发出了警示。当然,这世上总有不怕死的人。因为一夜没睡好再加上心事重重,所以,凌波一大早醒来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得不让朱颜取来冷毛巾使劲敷。好容易把这痕迹遮盖下去,梳好头换好衣服,她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粥,不速之客就光临了。当着朱颜和紫陌的面,来人的态度恭谨有礼,低眉顺眼地仿佛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宦侍,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说出来的话也异常婉转。“大将军说,这上阳宫大得很,县主既然是韦皇后特使,便不妨在那些可以走的地方走一走。只不过若是没一个带路的,只怕县主走着走着就没了方向,所以小人既然昨日来过,今日便也负责指引。”这不是欺负人家不认得他么?凌波见高力士恨不得把头钻到地缝里头的架势,顿时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朱颜紫陌向来只在临波阁伺候她,很少出门,因此根本不认识高力士。至于刚刚过来请安,局促地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那四个宫人,则更不会知道,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宦侍,曾经是内侍省中可以说得上话的角色——昨晚上过来的时候,她们竟完全把高力士当作了寻常宦官。天真烂漫的紫陌忍不住在旁边插嘴道:“小姐,正好我也想在这里好好逛逛,进宫之后,我还只去过陶光园!”朱颜却知道此事非比寻常,连忙一个眼神丢了过去,见紫陌仍不依不饶,她只得出声提醒道:“这上阳宫可不是能够随意逛的地方,紫陌,你可千万别给小姐添麻烦!你要逛的话,待会我陪你在附近走走好了。”凌波情知高力士年纪轻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这巴巴地赶过来绝对有名堂,因此朱颜这话无疑解决了她的最大麻烦。于是,匆匆喝完粥用了两块卷子,又安抚了满脸不得劲的紫陌,吩咐朱颜把昨天不曾领到的一些东西领回来,她便跟在高力士身后出了仁智院。直到走出百多步,周遭已经没什么人影,发现人家还埋头只顾走,她只得咳嗽了一声。“喂,你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少说废话,跟我走你就明白了!”高力士头也不回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脚下丝毫不停。跟在后头的凌波觉得蹊跷奇怪,但觉得这小子平日固然促狭,至少不会害她,便只得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往前头走。由于上阳宫太大,她之前只来过两三回,因此她起初还能记下沿路建筑物的名字,可无数个东拐西绕后,她完全失却了方向。直到最后跟着高力士进了一处宽敞富丽的院子,听他说已经到了,她方才头昏脑涨地拍了拍头。“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很怀疑,高力士刚才是在试探后头有没有盯梢者。“这是仙居院。”整个洛阳宫中亭台楼阁无数,凌波就是记性再好也不至于能记下所有的名字。然而,上官婉儿的仙居殿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此时不觉呆了一呆。仙居院和仙居殿之间,岂不是就只差了一个字?对于凌波的这种表情,高力士很是轻蔑地撇了撇嘴:“这洛阳宫中的宫殿,重名同义的多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仙居院虽然及不上你那位上官姑姑的仙居殿,昔日却是则天女皇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对了,你知道上阳宫是谁监造的?”听到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凌波额上不可避免地爆起了一根青筋。这小子,欺负她阅历少是不是?她又不是上官婉儿那样过目不忘记性绝佳的才女,怎么会记得这种问题?再说,这今天高力士神秘兮兮地带她到仙居院来,和上阳宫是谁造的有什么关系?“造这上阳宫的是韦机。当初高宗陛下和则天女皇都想在洛水之滨造宫殿,他善体圣意,便将此地造得豪华富丽,气派远胜于了高山、宿羽两宫,所以深得赞赏。只不过投合了二圣的心意,别人就不高兴了。那时候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心有不满,诉诸于侍御史狄仁杰,那位二十年后赫赫有名的狄国老当时还是御史,于是就上表弹劾,倒霉的韦机结果被罢官。不但如此,他之后又得罪了则天女皇,于是终身不得起复。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倒霉?”凌波漫不经心地听着,心中却在琢磨:这翰林内教坊是不是太尽心尽责了,居然高力士连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都知道。还有那个韦机,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是危机的谐音,这不是折腾自个儿么?正当她满心不耐烦的时候,却一下子被人拖到了一边的墙后头。她正想开口质问,冷不丁听见有些动静,赶紧本能地闭上了嘴。甭管怎么说,高力士神神秘秘带她到这里来,若是被人撞见就麻烦了。然而,当她凝神细听时,却没有听到院子外头有什么响动,那声音反而像是从屋子里头传来的。在一阵细碎的声音之后,院子里那座屋子的正门忽然缓缓被人推开了,紧跟着,又传来了轮子转动的声音。“陛下,仙居院到了。”“嗯,想不到今天又出太阳了。”前头这个声音凌波并不是很熟悉,然而,当她听到另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时,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在这个上阳宫里头,能够被人称作是陛下,又是女人的,似乎只有一个。可是,不是说则天女皇在观风殿养病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个仙居院!更重要的是,高力士怎么会知道!她用喷火的目光死瞪着嬉皮笑脸的高力士,旋即想起了这小子刚刚那番意味深长的话。那个韦机既然负责造上阳宫,难道是背地里还搞了些稀奇古怪的名堂?皇太子妃?谁稀罕!是人都会老的。即便是活了八十二岁,当了二十八年皇后,六年太后,十六年皇帝的则天大圣女皇,亦逃不过年华老去的悲哀。凌波小心翼翼地把身子藏在墙后头,偷偷瞧看着那个轮椅中的人。犹记得那一次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逼迫女皇退位的时候,她还看到这位姑婆依旧有大半乌丝,但现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种刺眼的苍白——是苍白,而不是洁白。单单一个背影,就带给人一种无穷无尽的落寞和凄凉,让她难以把眼前这个暮年老妇和昔日威凌天下的女皇重叠在一起。就在她满心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轮椅忽然嘎吱嘎吱转了一个方向,见对方有脸朝自己的架势,她不禁魂飞魄散,赶紧缩回了脑袋。可不多时,她却又禁不住心中的好奇,用最快的速度小心瞥看了一眼。那是一张枯槁陌生的脸,唯一熟悉的是那双眸子。而就在十天前,她还记得病重躺在榻上休养的女皇在面对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时,脸上敷了脂粉,头上插着宝钗,无论肌肤还是眸子都带着年轻人一般的光泽,看上去一如寻常四五十岁妇人的光景。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而那话语中附带的吹气则让她的耳朵痒得慌——“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人自然也就撑不下去了。”虽说恨得牙痒痒的,但凌波却没法回头和这个可恶的家伙算账,只得暂时记在心里头。虽然她不敢再冒着危险瞧看外头,但清晰的话语声还是传了出来。“云娘,你说朕到了九泉之下,他见到朕的时候会不会生气发火?”虽说是问句,但问的人显然没有指望会得到回答,不多时又喃喃自语道,“他一定会恨我入骨,除了显儿和旦儿,朕把高祖、太宗,还有他的其他儿子全都杀了,还夺了李唐的社稷。他虽然曾经对不起我,但我做的事情更对不起他。我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若是他知道这些,怕是我要成了他最恨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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