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路已经相当稳健,稚气的大头小脸,脸上透着不合年龄的稳重。
“老师。”因身份尊贵,面对授业的老师穆长沣,小太子身不躬,抱拳行礼。
因为太子年纪实在太小,穆长沣先带着他练了半个时辰基本功。
也不过是拉筋、站桩一类,小太子明显身体孱弱——恐怕是肖似他的父亲、当今圣上体弱多病,他站桩没多久两条小短腿便开始打摆子。
但小太子性情坚韧,紧抿着嘴唇身子晃来晃去,并不求穆长沣让他休息,也不抱怨今日天气热,日头火辣辣的,没多久便让小太子瓷白的脸上冒出一道道泉涌般的汗水来。
在穆长沣印象中,小男孩儿总是喜欢弓马奔袭、打仗游戏、捕射猎物的。
待小太子练完功,穆长沣抬手,命人送来他常用的重弓长箭。
他极目远眺,手指搭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箭连发。
小太子昂着头看去,只见一双黑羽白腹的大鸟哀鸣着坠到地上,颈骨显然已断,一时却还没死,拍打着翅膀十分可怜。
内宦高兴的嚷:“穆将军果然好手法,两箭齐发,竟是不分先后,同时射中一双大雁!”
吹捧的话语穆长沣听的多了,他并不动容,示意内宦将给小太子特制的弓箭拿来。
小太子望向朱漆托盘里嵌着明珠的精致小弓,和他自己臂展一般长的朱红小箭,又看看哀鸣声渐渐低无的大雁,竟后退两步,摆手不肯接过弓箭。
“太子,有何问题?”
小太子黑白分明的大眼流露出哀怜,“老师,练习完射箭之后,是必须将箭尖对准活物吗?”
穆长沣一时不明小太子的脑袋瓜在想什么,便说:“先对准靶子练箭,之后自然需到猎场练习。”
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打天下靠的都是军队和刀枪剑戟,弓马娴熟。
皇帝把小太子交给他这个沙场征战的武将,自然是希望由他训练太子实战,不能只学花拳绣腿,至少要让小太子娇弱的双手见血开刃,直面血淋漓的杀气。
谁知小太子听穆长沣说完,似是坚定了什么决心,昂扬起圆溜溜的大脑袋望了穆长沣许久,终于说:“那么,老师,我不学了。”
穆长沣诧异,只扬了扬眉毛,漆黑冷酷的眼眸无声的看向小太子。
小太子也被他的气势吓着了,脸色发白,扎挣着解释:“我肚子并不饿,宫中也不缺少肉食,我只是不想将箭尖对准鸟兽,造、造杀孽夺走它们性命,我不愿!”
为展现自己的决心,小太子咬咬牙,伸手去掰小弓,只可惜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掰断,只闹的自己两腮通红,怪不好意思的。
穆长沣想了一想当今圣上的脾气,又看看小太子,只说:“昔年楚庄公欲要以德服人,不畏强敌,却也需止戈为武,方能国泰民安。”(引用)
“若无武力保护,整个国家和国君一如我射下的这双大雁,断无生路可寻。”
小太子三岁开蒙,如今已读了一年书,他思忖片刻,竟有模有样的回应:“可古语亦有云,圣人举事,动在万全,百战百胜,不若不战而胜。”(引用)
针对文武对峙,到底该重文轻武还是重武轻文,穆长沣其实思索过无数次。
他若真想辩倒小太子也不是难事,但穆长沣只是定定看着小太子,心中诧异,没想到当今圣上的深沉心机,竟养出小太子这样的赤诚良善性子。
他若能平安长大,想必将来应是一代仁君。
既然小太子心意已决,穆长沣也不想勉强他,只唤宫人牵来小马驹,扶小太子上马骑了十来圈算数。
从宫中离开,穆长沣问侍从们,今日颜靖臣来过没,有无禀报今日寻他妻子的进展。
侍从们摇头,笑说:“颜公子从翰林院出来,远远看见咱们的车马,溜得竟比老鼠还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穆长沣紧皱眉头,颜靖臣这厮也太没自觉性了。他不来,难道自己不能上门去问吗?
他一瞥日冕,觉得时辰不早,索性将马从车上卸下来一匹,翻身骑上,飞也似的到了侍郎府门口。
晚饭时间,还没叩门穆长沣便闻到一股饭香,除此之外,香气中还夹杂着浓烈的腥气。
十二岁便以敌人鲜血开刃的穆长沣很容易便辨识出,这腥气正是浓烈血气,侍郎府的黑漆大门似乎没关拢,留出一条缝,穆长沣往里看去,见大门通往正屋的白石甬道上,横七竖八倒了七八个护卫。
他们身上的血,已经将地染成一片深红。颜俭是文臣,京中治安向来不错,穆长沣暗忖,死的这些护卫,恐怕差不离是侍郎府的全部护卫了。
莫非侍郎府进了贼,整个被灭门了?
考虑到将军府和侍郎府的利益纠葛,穆长沣一击马,训练有素的战马旋即转过身,哒哒哒的跑远躲开。
穆长沣脱下长袍,换面反穿之后又掏出条黑绸帕子挡住脸,拔出靴里藏的短剑,这才跃入门里。
他顺着甬道长廊往里走,一路上倒伏着不少婢女仆从,直走到书房附近,才隐约听见兵器相接的声音。
穆长沣隔窗窥探,便看见颜靖臣手持长剑,横在胸前,护着身后面若金纸的颜俭,而他身旁围绕着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好整以暇的分别出招,竟是猫戏耗子般戏弄颜靖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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