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宴只笑那一下,就沉下脸:“开春学认字,这些都给我忘干净。”
明宴休沐也不歇息,在府邸里办公,每次都是毛丫头给沏茶,他喝一口温度正好的新茶,才起来总是丫头来丫头去也不好,上了学总该有个名字,就叫住她:“你叫什么名?”
她小声说:“我叫苏青青,青草的青。”
明宴皱了一下眉:“这名字不好,给你改一个。”
当时西风就在旁边,哈巴狗似的趴在桌上听。
因为明宴记得自己的母亲姓俞,所以捡来的小孩都姓俞,俞西风想,东南西北排够号了,接下来该是春夏秋冬。
明宴却说:“叫苏倾。屠苏的苏,天倾西北的倾。”
西风看他写了“苏倾”两个字,马上大喊起来:“不公平,凭什么不叫她俞春风!”
明宴在他后脑勺上一拍,不耐烦道:“滚。”
苏倾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看着他,明宴说:“知道怎么写?自己来看。”
苏倾凑过去,个头矮看不全,抓着桌案踮了两下脚。身后忽然有一双手,将她一把托起来。
她跪在十二卫都统膝上,趴着他的桌面,手指轻轻地描着那两个字,仔仔细细地看她的新名字。
*
明宴的影子让月光拉长,错落地落在台阶上,屋檐的影子落在他脸上,盖住了一双漠然的眼睛。
他想起三年前她跪在他脚下哭的模样。
苏倾七岁入府,七年里从没掉过眼泪,眼睛里总是带着笑的,唯有那一次,她还没说话,两串泪珠子先从宝石似的眼睛里落下来,无声地沿着两腮下滑,又吧嗒一声砸在地上。
他的怒火哑了,把目光错开:“那是王上。”
她说:“我知道。”
她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眼泪还在掉着,濡湿了裙摆,“奴婢倾心于王上,此生不渝,请大人看在奴婢伺候七年的份上,赐奴婢良籍,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十四岁的苏倾,抽了条,开了花,就绽放在大司空府上,变成“倾国倾城”的倾,一口一个“奴婢”,就是最卑劣的划清界限的方法。
她比狼崽子还狠,在她补衣服的时候,一针一针悄悄地把人心都织在一起,潜伏了这多年,骤然扯开,整个明府都让她晃散了。
他这辈子从来不与谁亲近,唯独在这里翻了船。
她喜不自胜地跟着燕成堇离开的时候,像一只无牵无挂的燕子,那背影头也不回地走远,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他心里剥离开了,那个时候他就恨上了她。
老头儿给她算过一卦:“天生凤命,贵不可言。我们府上留不住她。”
他不信。
他走到了灯火阑珊的书房,慢慢地脱下喜服搭在椅背上,坐在桌案前,椅子是冷的,青玉案是凉的,桌上的军报看着恍若隔世。龙凤喜烛烧到哪儿了?明早起来她要淌眼泪,淌眼泪也不放过她。
要是不跋扈一次,当这个大司空有什么意思。
寅时稚鸟叫了,夏天日出早,不一会儿天光大亮。俞西风还没有回来,东风来取笔,见他支肘坐在案前,吓了一跳:“大人……”
他让阳光迷了眼睛,睫毛上都是细碎的光,伸手遮了一下,不耐道:“几时了?”
“辰时了。”东风答话的声音都变得小心了,“她……惹您了?”
明宴说:“叫人给她端点东西吃。”
东风诺诺:“不吃怎么办。”
“不吃就不吃。”他顿了一下,“要是摔碗,就让她摔,碎片收好,不许放她出门。”
东风说:“是。”
他动了下手臂,按了按痛楚的太阳穴,睁眼又看到面带难色的俞东风:“闹了?”
东风摇了一下头,似乎难以启齿:“……还没起。”
外头阳光灿烂,照得书房里一片亮堂,苏倾往常起床从不超过辰时,鸡啼一声她就起床,天亮时已经忙了许久,过去许多年都是这样。
东风说:“不会是梦浮生出问题了吧?”
明宴顿了一下,站起身:“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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