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把喝茶的水端过来给我洗脸。”喜儿略一犹豫,原来杨府上颇为讲究,早上喝的清茶必是用附近山里的清泉泡开,除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各房每天早晨只能分得一小壶泉水,用完就再没有了。偏巧含兰轩惯是在姑娘们起床时便将泉水烧开了,故而喜儿听婉玉这么一说,不由有些迟疑。此时怡人满面阴云的斥道:“还不快去,难不成让我们姑娘就这么等着不成!”喜儿听罢一溜烟便跑了出去。怡人上前服侍婉玉穿衣,悄悄看了几眼婉玉的脸色,开口道:“姑娘一直在上房晚上才回来,所以不知道。四姑娘这几天不痛快,菊姑娘天天和三姑娘在一处,萱姑娘又不理她,她更跟瑞哥儿拌了嘴,她不爽利便来寻咱们霉头,把老太太送来给姑娘的小玩意儿和衣裳都拿走大半,昨天三爷给姑娘和四姑娘各送来一碗糕饼,姑娘那份竟然让红芍给吃了。这些事咱们也都忍了,但这回却是闹得让杨家的下人们都知道了,姑娘若是还一味躲着,自己受气是小,若是让旁人戳咱们脊梁骨说柳家的小姐不会管束下人,少了教养,这柳家的名声怕就是不好听了。”婉玉道:“不碍事,随它去。我还生怕这事情旁人不知道。”看怡人发愣,婉玉“扑哧”一笑,伸出指头戳她脑门道:“你呀,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想不透呢。她越欺负咱们,咱们就越不能吭声,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柳家的五姑娘是事事处处受人欺负的,原先那个盗拓的气性也是逼出来的。如今五姑娘修身养性,处处忍让,可四姑娘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了,你说旁人会怎么看?再说了,若是跟她争持起来了,得罪她是小,若是惹怒了太太,等回了府,你我又怎能有好果子吃?不过是些口舌之快,又何必争在这一时呢。”怡人恍然大悟,再看婉玉,心里多了层莫名的滋味。她本就心高,一心想出头,当初在无奈之下才攀上了婉玉,但她对这柳五小姐并不十分看得上眼,但想到跟着这事事处处讨人嫌的庶出小姐做大丫鬟总好过在杂役房里头充当粗使的佣人,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她没想到,婉玉竟与她想象的大不同,不仅行动坐卧皆十分讲究,且对待身边的人自有一套调教的手段,怡人轻视之心淡去,反倒生出一股敬畏来,适才听婉玉一番话,心中暗想:“听姑娘的意思似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意,且更不把柳家的声誉放在心上。我原来便知她不是怯懦之人,但想不到竟能这般隐忍。好,好个婉姑娘,不动声色将名声一点点挽回来,吃点小亏也值了。”此时喜儿已端了热水进来,婉玉洗漱完毕,对镜子照了照,嫌衣裳太艳,脱下来重换,上衣挑了一件叶青明绸绣兰花八团褙子,下系玉色水波腰裙,头上绾堆云髻,只插一支小凤钗,脸上的脂粉也用得极少,观之淡雅宜人。梳妆完毕,婉玉吃了一碗莲子红枣粥并一个栗子豆沙包,而后也不招呼妍玉,自己带着怡人直奔到二门去接柳夫人去了。走至半途,婉玉忽想起什么,问道:“那天杨大爷是沿着这个方向出了二门的?”怡人道:“不是这条,这条路是往西南方去的,二爷去的西边的角门,他出了二门就进了一个小院子。”婉玉道:“时候还早,你带我去那院子看一眼。”怡人满腹疑惑,但瞧着婉玉脸色凝重,也不好再问,两人绕到西边二门处,出了门往右一拐便能看见一个颇为幽静的小院,婉玉躲在墙后头抻着脖子一望,见王婆坐在院子里正杀鸡宰鹅,忽屋门一动,走出个身量矮胖的丫鬟,跟王婆低语几句便又回屋了。婉玉认出那人正是柯颖思身边的坠儿,心里头不由突突一跳,明白了几分,暗道:“怪不得那贱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三番五次的怀上孩儿,原来是在这府里有偷情幽会的地方。今儿个被我拿捏住了反倒好办了,若不将你整治了,我便白白重活一遭!”她暗恨一阵,扭头对怡人道:“回去吧。”二人走到西南方垂花门前,见杨府的三个哥儿、柯颖鸾、杨蕙菊、柳家两玉都已到了。过了片刻,便听前头一片喧哗,紧接着门口呼啦啦涌入十几个婆子,后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被七八个丫鬟媳妇簇拥着走了进来。那妇人与杨昊之容貌酷似,保养极好,虽已美人迟暮,但犹存三分风韵,能看出年轻时容貌极美,身量高挑,穿玄色镶领茜素红底子上襦,下穿洋红销金裙,头戴赤金含珠大凤钗并珊瑚压发,脖子上挂璎珞嵌宝项链,耳上、手上均是金光闪闪,珠光宝气。此人正是杨家主母柳夫人。众兄弟姐妹见柳夫人回来都纷纷迎了上去,柳夫人笑道:“不过是回府,怎让大家都跑出来迎我了?劳师动众的,虽是早晨,但太阳也毒,小姐们在深闺里养着一个比一个娇贵,若是让日头晒了可怎么好。”说完对柳家姐妹道:“难为你们有心来接我了。”柳家三玉齐齐还礼。柯颖鸾迎上前笑道:“母亲一路上劳顿辛苦了,我们小辈迎一迎也理所应当的,老太太在正房里等着消息呢,吩咐我伺候母亲休息,想吃什么让厨房赶紧去做。”柳夫人看见柯颖鸾,淡淡“嗯”一声,转而看向杨昊之,面露心疼之色道:“我的儿,这几日不见你怎的又清减了?想必这些时日忧思过重,快回屋歇着吧。”杨昊之忙欺身向前,挽住柳夫人的手臂道:“娘,你也瘦了,是不是庙里日子太清苦了?是儿子该死,让娘去庙里头吃苦,我让厨房煲了参汤,娘待会儿可要多喝几盅。”这几句话说得柳夫人心里头格外舒坦,手轻轻拍了拍杨昊之的手臂,心中感动道:“别人总怪我偏心昊儿。可昊儿又乖觉又孝顺,实在挑不出半点不对之处,即便是死了媳妇,病了孩儿,还是先把我这老娘摆在前头,又让我怎么能不心疼几分?”柯颖鸾脸色有些难看,心里酸道:“这两个人哪里瘦了?我看分明还白胖了些。前两天给庙里去信儿,我还特地提了景哥儿身子不爽利病了一场的事,这老太婆今儿回来竟也不问一声!”想到此处向杨景之使了个眼色。杨景之素不爱凑趣抢风头,但又惧内,见柯颖鸾对他眨眼,只得上前对柳夫人道:“娘一路上风尘劳顿,辛苦了。”说完又搀了柳夫人另一条手臂,扶着她上了小轿。众人跟在后面一起去了杨母正房,一进屋便看见杨母抱着珍哥儿坐在罗汉床上,柯瑞和紫萱分坐左右。待柳夫人进屋,柯瑞和紫萱忙站了起来,将柳夫人让到杨母右下位,丫鬟进来端茶送水,又重新给柳夫人奉上鲜果糕饼等物。柳夫人向杨母施礼,说了些在庙中的事物,杨母慰问了几句,又引见了紫萱,柳夫人送了一对儿金镯子做表礼暂且不表。闲话叙了几句,柳夫人便想抱珍哥儿,谁想珍哥儿早已钻到婉玉怀里去了。柳夫人见孙儿亲近名声素来不好的柳家五姑娘,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对珍哥儿招手道:“过来,让我抱抱。”珍哥儿腻在婉玉怀里头不出来,婉玉在珍哥儿耳边说了两句,珍哥儿这才扭捏着走到柳夫人跟前,捂着小脸蛋道:“我给你抱,但是不准掐脸。”众人都笑了起来,柳夫人笑得甚开怀,一点他额头道:“这段日子想我没有?”珍哥儿道:“想了。”说完走到几子边上,踮起脚尖,挥着小胳膊奋力够到茶碗捧到柳夫人跟前道:“祖母喝茶。”这一番作为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纷纷夸珍哥儿懂事聪慧,溢美之词源源不绝涌入杨母和柳夫人耳中,这两人乐得见牙不见眼,柳夫人唤着“心肝肉儿”将珍哥儿抱起来狠狠亲了两口,心中感叹自己没白疼大儿子,即便是这小孙子也知道孝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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