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杨舶卷起被子滚过来,但床小,他不巧踢了杨舷一脚:“我干哥呢?这假期我都没见着他,你俩不出去玩吗?”不想再被踢了。杨舷端着琴到椅子上坐,他拧好琴油,等着面板上光赠赠的油晾干:“他在波兰,在比肖赛。”“你咋不和他一起去?”杨舶趴在床上,撑着个小脸歪向杨舷,童言无忌地问着:“他不干什么都要带着你吗?”杨舷趁着背身放琴管理着自己的表情。在小孩面前万不能表露出来什么,他知道,也坦然接受了自己注定会是某种少数。但杨舶不能。“肖赛是比钢琴的,我去能干啥?”“给他加油打气。”“没钱出国。”杨舷拉好琴盒拉链,给杨舶头朝枕头扭了个个:“睡觉。”不觉间,尹东涵到华沙已经两周了,他渐渐适应了这里,阴晴不定阴冷多雨的天气,也适应了一轮二轮三轮正赛之后次第减少的和他站在一起的华人选手。他是来自世界各地十二位入围决赛者之一——rdonghanycha。选琴试音结束后,他坐上回酒店的车。此时的天阴沉下来了,远处起了雾,将楼宇路灯全然蒙进潮湿的氛围中,一拧就会滴出水一样。快下雨了。尹东涵摇下车窗,让湿润的风钻进车,歇在发上、肩上、膝上。尹东涵习惯挽起半截袖子,裸露的手臂上有了冰凉之感,他便放下了袖子。“东涵,你还是选了那架九尺的法奇奥里f2a78吗?”dr关怕尹东涵吹猛了风,越过他把车窗向上摇了摇:“你还和技师说了几句?我还怕你语言不通呢,现在都无障碍交流了。”“假期刚考的雅思,85。”尹东涵含笑不露:“技师说施坦威遮错,因为音色厚重,但法奇奥里能更轻盈一点…我其实也想迷信一下,沾沾‘冠军之琴’的光。”dr关笑笑,轻抚尹东涵的头,笑他看似成熟稳重的学生心里还住着天真纯良的小男孩:“冠不冠军的到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今天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明天正常发挥就行。明天比完赛之后呢,咱们也不用着急回去,我带你去看看圣十字大教堂、萨斯基花园、皇家城堡…或者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对这也不熟悉。”尹东涵淡淡道,还是一副别有心事的样子。杨舷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这始终牵着他的心,挥之不去。这番不闻不问就像是自己奋战了三个回合,孤立无援他都不清楚他这种满是“杂念”的脑子是怎么支持着他比完了三轮正赛再顺利杀进决赛的。肖赛决赛那天,正好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他不想把十七岁的遗憾平移到十八岁,但他情场无知,无计可施。“对了东涵,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dr关翻了翻日历,比尹东涵还要激动似的:“就是明天!十八岁生日赶上肖赛决赛,这是个多难得的巧合啊!”尹东涵抬一抬眼,也随之一惊。他知道明天是决赛,知道明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却忘了将这两件能在他一生中排进前几的重要事情叠合到一起。“你的十八岁都是肖邦陪你见证的。”dr关拍拍尹东涵的肩:“你明天一定会一切顺利,因为你本来就是为艺术而生的。”是日夜——窗外的雨在尹东涵回酒店后就变得倾盆。他在房间的琴上最后排演着明天的那首协作曲。雨点打着窗棂,噼里啪啦的,忘乎所以,似是刻意地要将尹东涵的视线往这边吸引。尹东涵担心会有雨潲进来,起身去关了窗。他刚洗过澡,睡衣外披着件外套,站在窗边还是能感觉到凉。落地窗外是维斯瓦河,破碎的河面将周围街道的灯光斩截成有长度的线段。它们被藏在厚重的雨幕后,像年代久远的dv,已经失了真。尹东涵心底平静着泛起波澜——那是在1838年,在地中海马尔岛,在一间古老的寺院里……尹东涵回琴前,面前的谱架上只有他黑了屏的手机。他和着窗外的雨声,抒情地弹起了《雨滴前奏曲》。低声部重复的单音仿佛雨滴滴落在他心上的频率,十二个小节的众赞歌后,低声部的八度双音跳进着增强了力度。我不敢自比几个世纪前那位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艺术家的灵魂一丝半毫,但我却可以真切体会到他当时的心境。再现部仅有一个乐句,音乐的雨声渐弱,尹东涵从他自己的世界里回到现下。他见到不知何时来到他房间的dr关正坐在他琴边的大维纳斯椅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尹东涵把眼神落回琴键,一股内心被洞悉感缠绕着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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