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含糊地答应着她走出医院,一眼就看见了沐栖衡的车,心砰砰跳起来,正想着视而不见被她挽着手走开。下一瞬车门一开,沐栖衡直截了当地走到我面前,看着冯静静,彬彬有礼地微笑略倾了上身:“这位是……这是冯静静小姐吧。我本来是要约秋明去x餐厅的,可惜只订了两个位置,不然还能请冯小姐赏脸出席。如果冯小姐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做东再请你吃饭怎么样?”这番话意思简单明了,像手术刀似的将我和冯静静今晚的安排分割开来。冯静静吞了口口水,我觉得她下一句就是“那家餐厅能带宠物吗,我愿意在旁边给你们发光。”,然而她清咳了一声,挺着脊背:“看来是我打扰你们约会了。秋明,你快去吧。”她几乎是把我推到沐栖衡身旁的,我用眼神质问她:“你就是这么把我卖给三十万的债主的?”她眨了眨眼:“乖乖的啊,记得给我打包些好吃的。”“你特么见利忘友!”她蹙了蹙眉:“怎么看你也不是被强迫的,这次加把劲,再哄三十万回来。”我郁闷地把自己摔进真皮沙发,经过拥挤的车流,走出餐厅的停车场。停车场迎面走来一个乞丐,我快速冷漠地朝他摆摆手,他仍说着“发发善心吧”跟着,沐栖衡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零钱,丢进他碗里,拉着我迅速离开。我正在感叹“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时候,他对餐厅门口的服务员道:“停车场附近有行乞者,你们最好去赶一下。”服务员点着头飞快地拿了传呼机通知保安,他挽着我的手从容进门,我突然背后升起一种恶寒。并不是他的做法如何,而是他给我的感觉,仿佛另一个夏先生。夏先生是天生的从政者,我虽从不看新闻联播,也能间接了解到他在当地政界举足轻重。即使是对一个花钱雇的玩物,他也总是很有分寸,对床秭之欢没有什么癖好,就算偶尔要尝试奇怪的姿势,也会征求我的意见。他属于成年人里那种谙熟社会法则并能随意玩弄的人,各种领域他都能聊上一二,因此他在家的时候并不算沉闷。他其实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他在我面前很少会谈及工作,但为数不多的失态怒骂之后,他口中的名字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新闻里。曾经有个小报记者偷拍到我们的照片并来勒索,夏先生客气及时地付钱销毁了原件,而后用了点手段顺蔓摸瓜抓住这人从前不干净的手脚,将人送去关了几年。我曾好奇过他这么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为什么非要和我维持这样一段不正当关系,直到有一天他妻子打电话不痛不痒地让我去她家照顾扭伤了脚的丈夫,我才明白,他选择我不是因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他妻子需要一个维持婚姻的把柄,而我尚算安分。同理可推,沐栖衡最近频繁约我,肯定不是旧情复燃或者余情未了这么矫情的缘由,只是他需要满足某种愿望,简而言之,他恨我在六年前那段感情里脚踏两只船,重新遇到我之后,他觉得自己需要补偿。毕竟那段彼此都记得的感情只有三个月而已。对面的沐栖衡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将菜夹进我盘中,帮我拨去葱花。“你有驾照吗?”我吃着他夹的菜:“有,但我不太开车。”他自顾自点了点头:“周末我要和朋友去赛车场玩,不能来找你了。”我“嗯”了一声,他手机响起,请我容他接个电话。“周末赛不赛车都是小事,倒是你这孩子,这两天都去哪浪了?火锅店的事都摊给店长,他每三小时能给我来个电话要我拿主意,说是你不接他电话,急得都快哭了。”虽然是责怪的话语,也不过像是不痛不痒地在对方耳边挠一下。“行,我知道了。你半个月之内给我回来,不然我就找你爸告状了。”他挂了电话,没做解释。我对他的交际圈知之甚少,还有印象的就是大学时他那个姓尧的朋友,是另一所大学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两人年纪相仿,绝不至于会被他叫“孩子”的程度。我多嘴问了一句:“是谁啊,没发生什么大事吧?”他抬眉刮了我一眼,迅速垂下眼帘,眼里的冷意尚未退却,他简洁回答道:“一个朋友,出国玩了,给我留了点事。”扶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刘晟从康复治疗室出来后,他叹了口气:“我原先瞒着家人自己的病,是不想让他们担心,没想到才住了两三天,他们没一个人来我跟前晃悠,心里觉得怪难受的。”我拧了毛巾给他擦汗,拍拍他的肩:“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他擦着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变了变,略歪着头问我:“昨天我看见有个麂皮风衣的男人在大门口接你,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他病房的窗口正好能看到大门口,但能看到沐栖衡穿的什么衣服,倒也难为他一双桃花眼睁得雪亮,我点头:“是的。”“哦,”他努了努嘴,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男朋友?”我突然福至心灵,想到沐栖衡曾出现在刘晟火锅店的开业典礼上,两人又都提过周末赛车的事,试探问道:“你认识他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哥他……”他急忙截住话头,“你打听他做什么?”“嗯,也没什么,只是说不好会发展成男朋友的关系。他是你哥么,分明他姓沐不姓刘啊?”“他是我认的哥哥,原本是我姐夫那边……诶,你是想当我嫂子吗?等等等等,我理一下……”他果真毛巾垫着下巴思索起来,摇摇头道:“不行,我哥外表花心内心痴情,你还是别想太多了。”我自嘲笑道:“他不是结婚了么,怎么还跟别的人纠缠不清?”“咳,他那个白莲花老婆,是混娱乐圈的,无论婚前婚后,绯闻从没断过,我哥凭什么为这么一个人守身如玉?”我以为三人成虎,白晔那些满天飞的花边新闻大多只是捕风捉影,没想到沐栖衡娶的这个人,大学期间我们在酒吧周末傍晚的时候,董释彰给我打电话,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喝酒。”我嘱咐了盛夏两句就出了门,来到我们常去的一家大排档,便看见他垂头坐在塑料靠椅上,打招呼道:“下酒菜和烤串我已经点好了,陪我喝两盅吧。”酒过三巡,身上又热又冷,我以为是他的单子没谈拢,便劝他当发生的已经发生,就不要再惋惜了。他的眼睛很红,捂了脸,头几乎要埋在膝盖里,身子微微发抖,道:“我和静静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没了。”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我和冯静静在同一所医院,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三天前,我倒垃圾的时候,看见半透明的垃圾袋里有一只验孕棒,我盯着两条红线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它扔了。那天静静上的是夜班,我趁她不在翻了一遍抽屉,发现一张处方,原来静静已经做了药流了。我把处方放在床头就睡了,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坐在我背后许久,最后抱着我说对不起。”“我不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像锁链一样被肺牵拉作响,“我不是怪她。我们这个节骨眼上没法要孩子,我最开始连问她是不是怀孕的勇气都没有,她却在我得知之前做了决定。为了那笔单子,这几天我一直忙得不着家,她连……连跟我商量的时间都没有。”他絮絮叨叨说着这大半个月的工作,我在一旁听着,他哆嗦着手,无力靠在椅背上,忽而朦胧的眼里精光一现,又隐没下去:“我记得当年读书的时候,我们最喜欢毛主席那句词——指点……,粪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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