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盛夏的那一刻,我想杀了他。我起身朝他胸口就是一个肘击,他被震得喘不过气来,我抓住他的后脖颈,一把将他按在浴缸里,他拼命地挣扎着,乱抓的双手沿着我的锁骨刮下几道血痕。“咚咚咚。”是敲门的声音。浴室的门开着。盛夏站在门边,收回纤细的小手,她的眼里是平静的深海,像是橱窗里的布娃娃,一瞬间觉我得自己仿佛不认识她。盛秋明在我分神的时候,从水中抬起头,剧烈地呛咳着。她踩着她的防滑透明小拖鞋,缓缓踏入狼藉的现场,在盛秋明身旁停下了,她拉起他的手,低低道:“妈妈,我们回家吧。”我的心猛地跳了跳,反射性的呕了一口,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寒冷顺着瓷砖爬上我的四肢百骸,牢牢桎梏住我的身体。我在地上坐了许久,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恍惚间看到满浴缸的血,再一定神,才发现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上滴落的不过是水。盛秋明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盛夏在沙发上歪着身子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盛秋明把盛夏叫醒,他提着来时的一个破旧的行李袋和用松紧带捆着的行李箱退出门口,礼貌地向我道别:“沐先生,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从今以后,再也不见了。”我冲过去把一袋藏在鞋柜里的巧克力蛋递到盛夏面前,说不出话来。她没接,而是鞠了个躬:“谢谢沐叔叔,但我还没刷牙,不能吃糖。”盛秋明牵着盛夏的手转身离开。大概过了十几秒,盛夏突然跑回来,强颜欢笑着对我说:“爸爸,我会回来看你的。”我差点落下泪来,慌忙摸了口袋,把钥匙塞到她手里,想再嘱咐一句,远处传来电梯的声音,她“噔噔噔”地跑走了。那串钥匙被她的小手紧紧捏着,没发出一点声响。我是个傻逼。我怎么会把钥匙给她?为什么她要回来,要认我这个父亲?我怎么不去死?几个小时后,手机响了起来,是盛秋明的来电。我不想接。过了半分钟,又有一个陌生来电。我接通了,果然还是盛秋明。“还有什么事吗?”我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借我点钱,夏夏死了。”37几个小时前,盛夏死于我家附近的一场车祸。38记忆中仿佛下了一周的雨,天总是灰蒙蒙的抛着银丝,雨掺着凉意一点点渗进肺腑,又像是滚了一身的银针,怎么也无法纾解的疼。朦胧中是盛秋明冷静的陈述:“他整天不吃不喝,脱水得厉害才昏倒了,注意补点葡萄糖盐水就好。”有人一遍遍低声唤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个浅蓝t恤鸭舌帽的男人,他略忧伤地望着我,摘下帽子拍拍我的肩:“栖衡,我来看你了。”我这才认出他是尧以劼,他比那时胖了,又晒黑了许多,我一把扑向他,旁边响起哗啦啦的声音,我抱着他痛苦地对他重复道:“对不起,以劼,对不起……”当年我是怎么能对他说“看开点,一切都会过去这种”混账话,我装作感同身受的样子逼着他回到正常的轨道,终于把他逼出了生活之外。我痛得就像是被一杆子打断了脊梁骨,在泥沼里原地挣扎,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失去了家庭、妻儿和信仰,只会比我更痛。我两腿站不住,一点点从他身上滑落到腰际,他摘了帽子,露出受戒的烫伤,微阖了眼慢慢开口道:“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第二句话。”他扶着我选好了盛夏的墓地,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和盛秋明办完了各种手续和签字,一把推着我的肩,推我走到路上,我凭着惯性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终于朝九晚五地开始上班。39半个月后的下班时间,我在医院门口截住盛秋明:“你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他充耳不闻地绕开我,被我转身拦住:“没有地方住的话,可以住在我家。”我把他塞进了车,目不斜视地平稳地开到一处小区,带着他进了另一个家,我和白晔共同居住的地方。白晔给我们开了门,表情有些微妙。我进了门,冲他笑道:“你不是不想离婚吗,好的,我不离婚,但我带位客人来总可以吧?”“随你。”白晔抱着胸倚在门框,无关痛痒的模样,他近年来的行程很忙,在这个家待的日子与我一样屈指可数。“盛先生,你不是一直劝我回这个家么?现在你得偿所愿了,开不开心?顺便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可以在这住着,房租算你便宜点。”盛秋明怪异的眼神将我从上而下打量,几乎要把我的伪装破开,半晌只是蹙了眉:“多谢你的好意,可是市中心的房子,再便宜我也租不起。“白晔关了门一声轻笑:“盛先生是阿衡的朋友,还谈什么钱不钱的,爱住多久住多久。你是喜欢朝南还是朝东的房间,是喜欢淋浴还是浴缸,我可以打电话叫家政……”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白晔,你到底是好着还是病着?”白晔大概想不到我冷不丁给他一闷棍,晶莹的大眼睛瞪着我说不出话来,盛秋明自然地走进房子内部,丢下一句:“我看你们都有病。”过了一周,白晔就跟着剧组出外景了,我仍旧准时准点把盛秋明接回家,把他扔进门里反锁后,又去找人喝酒。尧以劼大概是许久没碰荤腥了,喝酒也是和我一样,不要命的喝法,眼花耳热的时候摇摇我的肩膀:“栖衡,我看你闷得慌——成天当人家得免费司机,下班了又把人关起来,打又不舍得,骂也不会骂,是在养狗么?你这么一天天给自己添堵,你就不怕憋出毛病来。”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徒劳,他只在盛夏的葬礼上出现了三天,当着我的面把所有她的东西丢进垃圾桶,我去垃圾桶里抢出来,他就掏出打火机一样样地烧。他从来都是走得最决绝的人,我留不住他,只好把他困在身边,困住我的痛苦和怨恨能蔓延到的方圆之内。等到我的失望和怨毒积攒到一定程度,我也许就能壮士断腕般与过去一刀两断了。再后来,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有些好事者把我、白晔和盛秋明的关系摊到了公众面前,指责这段徒有其表的婚姻和插足他人家庭的始作俑者。我朋友把涉事的媒体一家家圈出来:“哥,你看要不要跟他们打声招呼?”我扫了一眼关于我的部分内容,基本没什么夸大其词,左右有秘书帮我应付那些苍蝇一般的打探者,我便也懒得理会。至于盛秋明,他若是因为这过得不好,我难道不该开心?尽管两个人像幽灵一样在房间里视若无睹,彼此半句话也不会多说,我也能略感觉到他看手机的频次愈发多了起来。40一天陪着尧以劼去看望他老丈人,回来的时候他拉着我去找盛秋明,让我至少把盛夏的墓址告知他。我驻足在他们医院前的天桥,吸着烟看着下面的车流,尧以劼见我不肯下去,便站着陪我。大概第三支烟的时候,我瞥见盛秋明走上天桥,往我这边走来。有人叫了他名字,他停下来,茫然地寻找凄厉的声源,一个女子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奋力将他往护栏上撞,他竹竿般的身形在栏杆上折成两半,上半身折下护栏,又被身后的女人抓着衣服往外扯着。下面是迅疾的车流,他没有掉下去,我冲上去抱住了他。接着我抓住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照着脸揍了两拳,她的面部青一块紫一块高高肿起来,我不想再下手,就抓着她的头发,将人一下一下往栏杆上砸。她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不少围观的人纷纷掏出了手机,尧以劼伸臂拦住我:“差不多就算了,别闹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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