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汉直讨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是小的抢的啊!小的只是趁着夜深人静做点偷鸡摸狗的事,绝不敢抢人……抢人的是一伙乱兵,钱帛他们要抢,马匹壮牛他们也抢,看到貌美的娘子,他们照抢不误……小的记起来了!今早有两个穿金戴银的小娘子从这宅子里出来,刚好几个老兵奴经过,上去调戏她们,把人抢走了……”阿山听得怒火直冒,吼道:“他们去哪儿了?”“小的、小的记不清了……”阿山暴怒,又是一拳头:“给我好好想!”闲汉满地打滚:“往西、西边去了!”阿山立刻回禀给周嘉行知道。怀朗在一旁道:“西边几坊大多住的是胡人,那些乱兵八成是他们的私兵。”仗还没打呢!金吾卫、禁军和神策军再没有章法,也不会纵容士兵在这种时候朝普通百姓下手,只有豪富人家的私兵这么没顾忌。又或者,是契丹人故意安排用来扰乱民心的细作。如果是前一种,倒没什么,长安的胡人大多认识郞主,东西商道掌握在郞主手中,经商的他们必须每年定期向郞主缴纳一笔丰厚的酬金。郞主找他们要人,他们绝不敢有二话。如果是后一种,那就糟了。怀朗脸色微变,偷偷觑一眼周嘉行,没敢说出这种猜测。周嘉行却比他更早想到这种可能,脸色阴沉如水,翻身上马,一一吩咐,“怀朗带人去袄祠找他们的萨宝,阿山留下。”每一刻都是煎熬,他没法坐着等消息,亲自带人沿路追过去。阿山几人忙应下。几声清斥,骏马撒开四蹄,踏过雪地,跑出巷子。阿山想起那两只鸡,回房叮嘱其他人:“看好了,怎么说也是九娘给郞主准备的生辰礼……”两只大肥公鸡,虽然不好吃,至少也能炖一大锅汤。几个手下叫苦不迭,两只公鸡没事儿就扯着脖子打鸣,真的太吵了,他们担心九娘的安危,没心情养鸡!还不如被分派去救火。垂头丧气了一阵,门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郞主回来了?”阿山出门迎接。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匹健壮白马,肌肉线条流畅,奔跑时,马背在火光映照中仿佛发出黯淡的银光。马上骑手身形清瘦,穿一袭天缥色团窠对鹿纹窄袖蜀锦袍,头戴玄色锦缎风帽,腰束革带,脚踏长靴,乌发雪肤,唇红齿白。冲天大火照亮半边天空,猩红火光笼在她姣好的脸孔上,绿鬓朱颜,好似画中人。虽是男装打扮,但这样的美貌,必然是个女子。马蹄脆响声中,一人一骑飞驰至大门前,紧勒缰绳,摘下风帽,长腿一扫,翻身下马,手中长鞭一甩,动作利落潇洒。看到阿山,她啧了一声,秀眉微蹙,仿佛有一肚子火气:“总算回来了!”阿山瞠目结舌。其他亲随也呆若木鸡。足足呆了好半天后,阿山扯开嗓子尖叫,声音比他嫌弃的那两只大公鸡还要尖锐刺耳。“郞主,九娘回来了!”九宁都快走到门口了,听到他扯着公鸭嗓子嘶吼,收回脚,手中鞭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扭头问:“他不在?”阿山嘴唇直抖,激动得快哭出来了:找了这么久,人人都成了炮仗,一点就爆,郞主尤其不能惹,原以为九娘被歹人抢走了,没想到她还好好的,就这么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什么天上掉馅饼,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一座金菩萨啊!阿山语无伦次,不停催促其他人:“快!快!郞主!告诉!去告诉郞主!”几匹快马冲了出去。九宁眼珠一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找了你一天一夜!”阿山伸手去抓住九宁的袖子,生怕一个眨眼人又不见了,“郞主快急疯了!”“急疯了?”九宁眨眨眼睛,看一眼远处几丈高的大火,“他去哪儿了?”“郞主以为你被抓走了……”阿山揪着九宁不放,絮絮叨叨说完这两天发生的事,最后道:“你再不回来,郞主可能真的要疯,怀朗这两天一滴酒不敢沾!长安可能保不住……谢天谢地,你没事!”九宁没说话,静静听阿山滔滔不绝讲完,一挥衣袖,扫开他脏兮兮的手。阿山嘿嘿一笑,“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你去哪儿了?你这两天都在附近?刚刚我们过来,你们怎么不在……”他一问起来就没完,九宁被吵得头疼,转身几步走下石阶,跨鞍上马,拍拍马脖子。“我不等了。”阿山大叫一声,飞跑到她跟前,没敢碰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白马脖子,“你不能走!得等郞主回来!”好不容易找到她,真叫她就这么走了,万一路上出什么意外又错过了,不用郞主责罚,他自己找个地方了结去吧!其他随从也都跑出屋,挡住路口,“不能走!不能走!”九宁嘴角抽了一下。她只是想节约时间而已,又不是一走了之。一帮人高马大的青年,无赖似的吵吵嚷嚷,正闹得不可开交,耳畔忽然飘来如雷的马蹄声。一声一声,急促,有力,像在心头踏响,震得人头皮发麻。九宁真的头皮发麻了。因为她一回头,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火光摇曳,不远处的里坊烧得噼里啪啦响,夜色中的那双眼睛,比熊熊燃烧的大火还要吓人。刚才有人追过去报信,周嘉行接到消息,立刻掉头赶回来。他的马跑得很快,主人又不停甩鞭,马儿奋力狂奔,如流星赶月,风吹电闪。漫天飘扬着被溅起的飞雪,才几个眨眼间,黑马已经驮着盛怒的主人驰到近前。九宁心口怦怦直跳——这是被吓的。周嘉行扬鞭、勒马、下马、把手里的鞭绳抛给随从,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那双阴鸷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抱着白马不放的阿山几人后背一阵阵恶寒,也被周嘉行这种诡异的盛怒给吓着了,呆呆地松开手。九宁没来由觉得心虚。很多时候,面对周嘉行时,她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可能因为接近他时目的不单纯,这种感觉伴随了她很久。下意识心虚了一会儿后,九宁摇摇头,重新抖擞精神。明明骗她的是周嘉行,她心虚什么?“你……”她轻哼了一声,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周嘉行蓦地抬手,抱她下马。九宁挣了一下,周嘉行抱得更紧,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九宁嘴角轻翘,朝周嘉行翻了个白眼,继续挣扎。周嘉行还是看着她,手腕突然一翻,把她扛到肩膀上。这个姿势实在不舒服,九宁真的生气了,一个肘击:“你放我下去!”周嘉行反应很快,扣住她双手,一言不发,扛着她回屋。半座里坊外,大火还在猛烈燃烧。周嘉行可能真的疯了!被扛进屋、上楼、扔在铺了厚褥的床榻上时,九宁想起阿山的那一堆唠叨,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怎么腹诽呢,下一刻,床榻往下一沉,周嘉行俯身,结有薄茧的手伸了过来。冰冷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细嫩的脸,哧啦哧啦,仿佛带出细小的火花。九宁猛地坐起身,反扣住周嘉行的手。“二哥,你发什么疯?”这一声二哥叫出来,两人都怔住了。房里落针可闻。“郞主……”门外探进来半张脸,阿山期期艾艾,试探着问,“要不要……”“出去!”周嘉行头也不回,爆喝一声。阿山吓得一个哆嗦,转身就跑,还不忘把门给扣上。房里又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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