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何出此言,做儿子的总得帮着您老人家才是。这是我沈家的安危荣辱,我当仁不让。”沈玉飞急忙说道。沈知延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也知道当年让你娶宁国公主委屈了你,可爹我也是没办法。你大哥弄成那个样子,怎么好让他去,幸好还有你,总算也不负这皇家的恩典。我也知道,公主难伺候。可再难伺候她也是你的老婆,你也该对她好一些。”“父亲,我……”“我知道,你喜欢杨家那闺女。按说你们青梅竹马,也是应该的。可你也知道,杨万年在这事上和我不对路,这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对手,只有利益。我不能让他把我辛苦多年的基业都毁了。这内阁首辅的位置,我都盼了多少年,你爹我憋着这一口气……”说着,他握住沈玉飞的肩膀,重重叹气,咳嗽几声。“父亲,我明白的。”沈玉飞急忙轻轻拍他的背,扶着他坐下。“当年你爷爷,就是和人争这个位置,输了,死的惨呐。我这一路熬过来,就是想给沈家翻身,给你爷爷报仇。只是,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爹我心里也真……说不出的滋味。伴君如伴虎,真是一刻也马虎不得。”“父亲,你要保重。”“嗯,我自己知道这幅身板,他们想取我而代之,没那么容易。好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歇吧。对了,替我去看看你大哥。听说他这几天腿疼的厉害,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他到底是你大哥,你要照看他一些。还有,你房里的那个倚翠,快生了吧?我看生完了,不管是个小子还是丫头,你都收了吧。这到底也是你的头一个孩子,当妈的总不能没有半点名份。至于杨家那个闺女,你就死心了吧。如今她是陛下的人了,你老父亲再厉害,也不敢向皇帝要人呐。”沈玉飞低着头敛着眉,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了一会,他闷闷的应一声。“孩儿我……明白。”“明白就好,去吧。”“是,孩儿告退了。”他给沈知延作揖,然后起身转头走出了书房。疾步到了院子里,猛停下,仰头深深吸气。那是陛下的人,他恨这句话。这是这些坐在龙椅上的人,生生夺走了他的阿水。他恨,恨他们。但更恨自己,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恨自己空为男儿身却无力保护自己所爱,恨自己身上的忠孝枷锁无力挣脱。这恨,折磨得他心力憔悴。岁月流逝,斗转星移,转眼就来到深秋初冬。白天的日头是越来越短,太阳好似蒙了纱,即便直直照在身上,也只有一层暖意,而丝毫不灼热伤人。杨波抱着四个月大的太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四个月的孩子都还不会爬,又是初冬,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眼睛眯着,在她怀里打盹。怕他睡过去,杨波用个小泼浪鼓逗着。咚咚咚,咚咚咚。小东西看着那五颜六色的小鼓晃来晃去,咯咯咯笑几声,像个瘪嘴老太太似的。玩了一会,小东西扁扁嘴,胳膊一晃,似乎要吃手指头。杨波急忙放下手里的泼浪鼓,按住他的小胳膊,抬头对旁边伺候着的小太监唤一声。“张顺,快,太子饿了,叫乳娘来。”“好咧,阿水姐。”张顺轻快的应一声,立刻跑出去叫乳娘。杨波抱着小太子回到乾宁宫偏殿里,让宫人们抬来屏风,烧红了暖炉。不一会,一个穿着整齐精神的年轻乳娘跟着张顺进来。那乳娘熟练的在水盆里净手,然后解了衣服。张顺上前仔细的检查过,还凑过去闻一闻,然后看看手背手心手指甲,等确认无碍了,才朝杨波点点头。杨波在一旁有些尴尬,但也知道这张顺是个极伶俐仔细的人,让人放心。把小太子交给乳娘抱,小家伙认得味,立刻就扑过去,咬住不放,小嘴用力吸起来。杨波扶乳娘在罗汉床上坐下,然后自己坐另一半看着。张顺也看着。两个人一左一右,乳娘也早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小心翼翼,刚来的时候是有点不习惯。等小太子吃饱喝足了,就打几个饱嗝,日头好软融融的他就昏昏欲睡。趁着小孩子消停,杨波就抽空吃个饭。张顺就在摇篮边推着哄着,杨波吃完了立刻换他。等午睡醒了,杨波就在罗汉床上陪小家伙玩一会,一起等陛下下朝。陛下下朝就会回来看太子,抱一抱亲一亲。这是乾宁宫最热闹开心的时刻,听到陛下笑,太子笑,大家也都会心一笑。往日陛下是个不多话也不常笑的主,自打有了太子,笑得就多了些。这是好事,笑总意味着好事,比怒好。天怒地摇,那可是要死人的。至于太子的生母李容华,大家都自动自发的将她遗忘。没事谁愿意提个死人,何况看得出陛下也不在乎。至于杨波,奴婢们也都看得出,陛下对这个人有宠,只是到底在什么份上,是不是要纳,猜不准,也没人敢猜。总之她待在乾宁宫里抱着太子殿下,身份依然不明不白,不红不黑,着实也是个奇事。晚上小家伙睡得早,天一黑吃饱了就又开始眼皮耷拉,杨波哄他睡着,张顺帮忙看着。陛下不会那么早就睡,用过膳以后陪小太子玩一会,就要处理朝政。他依然要求杨波每晚帮着磨墨,四个月磨下来,杨波已经颇有心得,每次都能磨得浓淡适宜,量也将将好。她不光磨墨这个差事,还得负责把陛下写完的奏折吹干。这个活挺别扭,这奏折上全是个各种国家大事,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每次她都想忽视那些字,但总会看进去一些。陛下只管坐在椅子里埋头看奏折,写完了就往她跟前一放,再不搭理。杨波鼓着腮帮子吹啊吹,还没吹好一个,跟前就已经有了三四个。跟不上他的速度,眼看这不是个办法,她就想个折,用个小扇子一溜排的扇,又不敢太用力,不然声响大了,他会瞪她。从一个个看奏折到一溜排的看,杨波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朝政,咽不下吐不出,很难受。她搞不清他到底想干嘛?这不是她该看的东西。可他又从来不闻不问,只管她吹的好不好,不管她看了什么看了多少。到后来杨波也看开了,这会看进去立马就丢脑后,丢不出去的就烂在心里,睡一觉就全不记得了。他不问,她不语,这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天顺朝23万寿圣节天顺三年三月。这开春皇宫里最热闹最紧要的事就是万寿节,陛下的寿诞,不光百官要朝贺,万民要朝贺,皇宫内外的皇亲国戚们也得忙一忙。天顺陛下是个简朴的人,不喜铺张热闹。但这毕竟是他自个的寿诞喜庆,即便是简朴也不能过于寒酸了。只是上元节刚过那会就下了诏,让大家不要铺张,贺礼全免,呈上贺表就可以了。这天下刚缓口气,这朝廷上下就不要掀起什么铺张攀比之风。虽是这么说,但礼官们也早早的商议起了名单,大盈库里也清点了各种礼器用具,编排好了备用。赏春花翠柳最好的是海池边的凌波殿,也一早就派了人去收拾打扫,重新裱漆描画,弄得簇新簇新的。到了那一天,真是整个皇宫朝堂都动员起来,一扫寒冬萧瑟,尽显春光明媚,皇恩浩荡,普天同庆。难得是个寿诞,新年新气象又加上新春新时装,一贯喜欢衣着素淡质朴的天顺皇帝也一改常态换上了新做的月白色游春常服。在金殿上穿着厚重的冕服接受完百官的朝拜祝贺后,换上这身轻快便捷的常服,戴上襥头,人也如沐春风,心都轻松起来。皇帝换了新衣,这文武百官皇亲贵胄乃至后宫命妇们也个个都忙不迭地换上簇新的衣服。平日里皇帝衣着朴素,大家也都憋着不敢穿华丽新颖别致的,到今日里算是开了枷锁,争奇斗妍起来。海池边彩旗飘飘,绣球滚滚,花团锦簇,和风柳絮春花碧水,美酒佳肴时鲜果品香衣云鬓笑语妍妍,真是春光无限好,暖风抚人醉。在这一派喜气扬扬欢声笑语和气一团的气氛中,十三岁的少年阮宣炆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是宗平王,太上皇唯一的皇子,当今陛下唯一的亲侄子,身份论说是显赫的。但他的位置却并不亲近陛下,但亦不远。不上不下,僵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陛下抬头一望,还是看得见,但位置不显眼,要忽略也容易。那些文武大臣皇亲贵胄们也似乎都看不见这个少年,鲜少有人上前搭理他。他也不搭理人,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既不吃东西也不喝酒水,像个木头人似的。就连他明面上的保护人大长公主似乎也不怎么爱搭理他,把他带到凌波殿后就顺着自己长袖善舞,将这个亲侄儿扔在一边发呆。也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小声的议论这个当年的废太子,猜测他是不是在废院子里被关出病来,有点木头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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