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郎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些话,字字入心。
小鱼儿实在太过聪明,聪明得可怕,聪明得该死。
既已被他一个外人窥见了这么多的秘密……若是被爹爹知道了,虎毒不食子,但长跪几日却是难以避免。他跟踪在他后面的时候本应该立刻制住了他的,再将他关起来。江玉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偏偏并未这么做。是因为今日浴池坦诚相对的一瞬旖旎,还是因什么其他原因,他也懵然不知。
江玉郎素来痛恨无知,而江小鱼便是他江玉郎的无知本身。
因此,他合该是恨他的。
向来如此,不可有误。
江玉郎整理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神情,淡淡笑道:“鱼兄,如今你是希望我带你上去,或是你将我困在此处,被我爹爹在外捉住?”
小鱼儿凝眸一笑,突地手掌一扬,江玉郎竟被身不由己地拽了过去。他霎然慌乱,却听那人于耳畔浅声道:“你不会捉我的。”
江玉郎身子一震,推开他道:“你……你莫要胡说!”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胡说么?”
江玉郎见他凑得极近,一瞬之间竟忘了说话,睁着大眼睛看着他,那人也笑吟吟地回视。失神过后,江玉郎冷哼一声,方要说话,却听上方草木不同寻常的沙沙声忽起。习武之人耳目最是灵便,更何况是谨慎细腻的江玉郎,这看似轻微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如电闪雷鸣。
两人对视一眼,小鱼儿抛个眼色。江玉郎略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同甘共苦患难时期的时刻。少年们一同窜了上去,将一切机关归位。
江玉郎将要打开花房的门时,小鱼儿忽将他按倒在怀里,飞快俯身趴伏在一堆枯草之上,沉声道:“你瞧!”
由宽大的门缝望去,门外园中有一黑影。那人身形纤细,正弯下腰身,四下环视,自觉无人在场,便纵身掠向江别鹤的屋子。
小鱼儿低声道:“你瞧,这并非普通飞贼,看来像是个新手。你瞧他提着的两把刀,那刀刃光洁闪亮,极为引人注目,是暗夜行窃的大忌。”
江玉郎心羡他头脑机灵,又暗赞他条理清晰,却少了那一份原应满溢的阴毒妒恨。他轻哼一声,冷笑道:“小小飞贼,不知死活。”
二人游鱼般滑出花房,悄无声息的追随而去。前方纤影并未发觉,直直行至江别鹤窗外,摸出了一根细小竹管——无疑是行窃迷香,轻轻刺破窗纸一角,向里吹去。
江玉郎暗暗目测那人功力与自己相去甚远,干脆不加掩饰,朗声笑道:“深夜来客,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霍然一惊,回身欲逃。江玉郎身形一闪,已在小鱼儿几丈之外,恰巧挡住那人,微笑道:“在下未曾好好招待,阁下怎可匆匆而去?”
那人急躁跺足,喝道:“让开!”这夜行贼语声清脆婉转,竟仿佛是个女子。
江玉郎闪身再度挡住她,冷冷道:“阁下若是不说明来意,在下只好得罪了。”
那少女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受惊幼鹿般的眼。她秋波一转,定在了坐看好戏的小鱼儿脸上。眼神微动,已是颤声娇呼道:“小鱼儿!”
她扬手揭下蒙面黑巾,小鱼儿也不由愣住了。
这大胆而莽撞的夜行人竟然是个美丽少女,还是他的熟人,铁心兰!
铁心兰泪光猝闪,手中锋利的鸳鸯柳叶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娇躯直直扑了过来。
小鱼儿只得伸手接住她。江玉郎意味不明地扫视,眼眉间秀致如玉的风采在月光映照下更为恬淡,却被目中的冷厉之色点缀了几抹阴沉嗜血。
如暗夜魍魉,幻化为人间绝色,伺机而动。
苍白细致的指间利器寒光烁烁,颇为熟悉的暗器形状隐隐被勾勒,仿佛是那夜遭黄花蜂偷袭时他所用的淬毒银针。
小鱼儿心中一凛。这一瞬间,那个浑身是刺,狠绝毒辣的小混蛋重新回归。
凛然过后,他的脸上不动声色地爬上一丝饶有兴趣的戏谑嬉笑。江玉郎一条胸藏城府的小狐狸,为了个莽莽撞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莫名其妙地欲要大动干戈,倒真是头一回。
殊不知那厢的人也在思索。这二人看来交情匪浅,说不定这女孩子日后大有用处。江玉郎却不知为何自己对这少女萌出杀意,掌心隐隐锐感和那女孩并不争气的表现,却提醒着他不必如此动气戒备。
他眉梢神色浮动,终究不动声色地将银针拨回衣袖暗扣。
“小鱼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铁心兰浑然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时才堪堪抬起头。
小鱼儿扫了一眼江玉郎,目光刻意顿了顿,于对方指间已望不见了那凛目银星。他暗笑一声,江玉郎到底还是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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