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没有村落。附近就是花米镇,当初,人们把房子盖到镇外,趁政策没那么严,纷纷在自己荒地上盖房,久而久之,倒又单独成了个小小村落模样。再后来,政策变了,批地变得困难,规模也就没有再增加。陆时城倒不是这时,北方初冬的阳光苍白无力,悬于头顶,乡间荒凉的羊肠小道上有两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蜿蜒而上。临到跟前,助理的手遥遥一指,荒草间一个类似土丘馒头样的崛到视线里来。而四周,是呜咽的冷风和恣意生长并零落的杂草,乱石硌脚。助理很有眼色地离开,说:“我在下面等您。”即使做过预设,但陆时城还是像乍然见到阳光的吸血鬼那样被灼伤了一瞬。难以形容。那个羞涩纯情的少女,竟然就藏于眼前这片芜寒之中。陆时城的眼睛迅速红了,心里升腾起此生从没有过的感觉:坟头内外,天地有别。而生死限人,死亡面前的渺小荒谬像冷水浇灌。他一时间竟不知做点什么好,是的,时隔十七年他再次见到云昭,而他,比云昭大了十七岁,一年是一岁。世界飞速发展变化,信息繁荣,人性不改,不知不觉里,人间已是十七载春秋。陆时城一个人在冷风中下沉,站许久。最终,默默把那束祭奠的白菊轻轻放下,这里太乱了,从未有人修葺。生前身后,云昭都是如此凄凉。有种人,原来生到这世上就是要受苦的。世界荒诞,人间疾苦,在这片不变的土地上不断上演。他慢慢把手套拿下,脱去大衣,挂在旁边柏树上。又蹲下来想把周围杂草清除。可惜,枯死的长草,也如此坚韧,划的手心火辣辣疼。没做过粗活,这双手,整洁修长,骨节分明,却只习惯拿笔夹雪茄。或者,这十七年间,他用这双手抚摸过无数胴体,可都不是她。折根树枝,陆时城长臂舞甩几圈,把长草先击倒,掏出火机,点燃烧尽。慢慢的,他额头上沁出亮晶晶的细汗。再把周围大小不一的石块整理了,围出来,半小时过去,这里看起来稍微像点样子。陆时城双手布满半湿不干的泥土,拍了几下,旁边白色菊花在风里摇曳着。忙碌半日,他轻喘着深深注视这座孤寂的小坟。那个女孩子,就这么孤独寂寞一个人过了十七年。陆时城捧起一抔新土,顺着指缝,流沙般洒落。视线模糊,钻心痛楚一遍遍滚过四肢神经。他含着热泪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要错过,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她死了,一个人在地下会害怕吗?死亡在剥夺活人的一切机会。从不信鬼神灵魂的陆时城,此刻,只更希望最好什么都没有,死了就是死了,一切感知都不会再有。“好久不见,云昭。”陆时城轻声开口,“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以后不会再来,但我不会忘记你,相信我。”这个念头更强烈,更清晰,他不允许自己遗忘。是的,否则云昭就太可怜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记得她,没有人怀念她。可是,明明那个美好的姑娘,来过,活过,也爱过。是世界辜负了她。冷风割脸,眼泪清亮,陆时城拿起白菊,在上面落下一个吻,放到脚下,告诉她:“差点忘记了,我叫陆时城,是那个在你隔壁班级的人,我现在比你大了十七岁,已过而立,云昭,还能认得出我吗?”他忽然泪如雨下,“我心里有你,没变过,十七年里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只是以后,我不会再喜欢你了,原谅我,云昭。”没有了,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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