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得珍有世间一切华美之物,她不拿小盒子装珠宝,却拿来装鸟语,便让众人感到了一种十分天真的浪漫。这浪漫让大家更迷恋她。等长大了,她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她母亲的画廊,她喜欢的风格很多,但偏向现代艺术,鲜少涉猎神话题材。譬如蘸白眼前这幅画,就绝对不是她会喜欢的。得珍拂去花瓶下落着的芍药花瓣,回望墙上新挂上的画,但笑不语。客厅颜色偏浅,但这幅画的底色却是黑,挂在墙上,任谁都会觉得不衬。但这是得珍的客厅,这种格格不入反倒会让观者暗自猜测这画的其他用意。蘸白也不例外。“你看了这么久,看明白了吗?”得珍问。蘸白双手抱胸,像颗土豆一样蹙眉陷在沙发里,问:“这画的是阿刻戎河?”阿刻戎河是希腊神话里地狱的五条主要河流之一。得珍点点头:“没错,中间的就是赫尔墨斯。”赫尔墨斯穿带有飞翅的凉鞋,手持魔杖,经常陪同冥后出入冥土,护送死者的幽灵去往冥界。对于那些刚到阴间的灵魂,赫尔墨斯就是他们的最后一盏灯,灵魂拼命想要接近他,深怕掉进永恒的黑暗。卡尔·荣格认为赫尔墨斯是神圣的使者,在日常世界的光明和无意识的黑暗之间交流。是梦、疯狂和死亡。这幅画里的赫尔墨斯大步走在幽灵中间,阴影们恳求他放松脚步,他却不顾一切地走着,带着上帝的冷静无情,在孩子们平静而无畏的注目中,穿过那渴望的人群。虽然画技有些粗糙,但神性却让人心头一震。“不是捡的。”得珍说。蘸白不解看她:“嗯?”“我说,这幅画不是我捡的,是有人送给我的。”蘸白暗笑:“哪个家伙这么老土,这年头可不流行送画追女孩子。”得珍闲适地看着不修边幅的哥哥,语气却异常慎重:“那家伙不是追我的,是追我们奈奈的。”蘸白噎了一下,险些把咖啡喷出来。留下重磅炸弹的得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花瓶里的白芍上,不由想起自己那个比花更美丽的妹妹,以及那个挨了她一巴掌的高个年轻人。这幅画是由一个中国人送到度假别墅的,得珍问送画的人是谁,那人也不避讳,直接报了纪修的名字。呵,好一个下马威。那小子是在告诉她,只要他有心,就算她把顾奈藏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出来。看过画后,得珍稍稍有些不解。从画技上来说,这幅画顶多算个残次品。送人礼物却送个残次品,未免太失礼。但她脑中闪光一现,又猜,这画可能是某人亲自画的。她不知道他画这幅画用了多久,但看得出来,他不是专业的。又或者说,他是刻意为之。毕竟,画技粗糙才能证明并非满地都是的淘宝货。但,为什么是阿刻戎河和赫尔墨斯呢?得珍把画挂在墙上,看了许久许久,才明白其中用意。那个年轻人,希望她成为——赫尔墨斯。成为画里那个目不斜视,把梦、疯狂和死亡甩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大步朝前走的赫尔墨斯。由此,得珍得出结论,奈奈定然与他说了她的过去。那个叫纪修的年轻人深知阿越的死对她而言是什么,又折磨她有多深。他用一幅画告诉了她三件事。第一件:他不怕她。第二件:他希望她告别过去,因为顾奈总是在担心她。第三件:他是因为顾奈希望她变好才做了这一切。得珍欣赏他的心计,同时,态度也有了些许变化。一则,他和奈奈的感情已经毋庸置疑,如果不是信赖的人,奈奈是绝对不会把她的过去说给对方听的。至少,从小到大,奈奈从未与人谈及过她和阿越的过去。但她和纪修说了。二则,他看中奈奈胜过自己。明知道会挨打,他却选择了无人之地任她发泄。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奈奈看见伤心为难,伤害到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他是跑着来的,连气都喘不匀却能多方顾虑,说明家教不错。三则,奈奈想结婚了。得珍叹气,再叹气。“哥,或许这一次,是我错了。”她以为给妹妹最好的东西,也许并不是妹妹真心想要的。爱情和婚姻,是人类用了几千年也没有讨论出结论的命题,得珍有些头疼地想,这一次她可能需要用“因人而异”来掩饰自己的妥协,并以此说服其他人。她头一个要说服的人,就是眼前正咬牙切齿在手机上订回国机票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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