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哥、马二哥,这些天辛苦你们了。”冉莘对车夫道。“好说。”“这是车资。”木槿把二两银子奉上,她们打算在山上住几天,要离开时再请村里的刘太叔和李伯伯送送。“多谢姑娘。”送走车夫,冉莘背起工具箱走在前头,点点和浅浅抱着包袱走在中间,木槿捧着青玉的骨灰坛子走在后头,阿凯飘在正上方,为她们看路。这一路上陷阱颇多,外人不能轻易讲入,亏得她们熟门熟路,不至于踩到陷阱。咦?冉莘停下朏步。“怎么啦?”木槿问。“被破坏了。”大树折断,师父布置的陷阱被毁,此处机关如此,其它的地方呢?是谁闯进来?莫非师父的死因不是生病?冉莘微微紧张起来,转头对浅浅说。“把点点带好,我们走快点。”众人应声点头,快步跟上。她没料错,一整排削尖的竹子深入泥地,没发现血渍,但即使有,已经两个多月过去,倘若期间下一场雨,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一面走、一面默数,每看到一处机关被破坏,她的心就往上提一分,拳头越握越紧,脚步逐地加快,终于,看到她们的房子。转身,她按住浅浅肩膀,道,“你照顾点点好吗?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可以。”“姑姑,我想看师父。”点点软软的声音带着恐惧,就算大人不提回山上的原因,但一路走来,莫名的气氛,让她心慌不已。“乖,姑姑先进去,等一下整理好了,就让你见师父,好吗?”点点乖觉地点了下头,冉莘再度往前走去,推开高耸的木门,呀地一声,几只鸦雀被惊扰,拍拍翅膀飞走。木槿跟在冉莘身后进门,院子荒草漫漫,原种着菜的菜圃已经荒废,杂草漫过脚踝。提口气,她们朝左边第一间屋子走去,那是师父的屋子。门半开,进门……在看见屋里的情景后,冉莘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非要她发誓,九月初八才上山。缓缓吐气,答案揭晓。两个多月,师父的尸身没有腐坏,安祥的面容,沉思似的,眼睛半闭、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冉莘懂得这个笑,是得意、是害人得逞的骄傲。师父床边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黑衣人,师父肯定很高兴,有这么多男人乐意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倘若师父还在,她会怎么说?会说——“瞧,谁再敢说我丑,即便是大燕第一美女,死掉后也不会有这么多男人争先巩后陪葬。”很明显地,黑衣人都死于中毒,中的是不久前她们才过论过的“腐心”。她猜不出发生什么事,师父怎么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人。尸身没有腐烂,师父身上的血鲜红得像刚流出来似的,若非时日已久,鲜血凝固成一道道血河,任谁都会误以为命案是在不久之前发生。跟在师父身边十几年,木槿再大胆不过,但看见师父的死状,她双腿发软,只能紧紧抓住冉宰不放。紫色“腐心”转为淡黄色,再也伤不了人,冉莘走到床边,低头问:“师父,为什么?”师父再也不会回答。凝视师父片刻,冉莘泄恨似的拽起已死的黑衣人,她的力气不够,却咬紧牙关,非要把他们给拉出屋子。木槿见状,上前帮忙,一人一条腿,把他们一个个拖到屋外。转回屋里,冉莘轻轻拉师父身上的棉被,骄傲的木槿哭了,眼泪直流,牙关猛颤。冉莘没哭,只是声音如冰似雪。“为什么?有多大的仇?”棉被下,师父全身赤裸,伤口无数,像玩游戏似的,那些刀伤刻意绕过肉瘤,接成一蝠图画,每刀都入肉一丈,不至于把人弄死,却会让人痛不欲生,这么多道伤口……师父死前,忍受多少痛苦?冉莘道:“做事吧。”这三个字不是指挥木槿,而是在指挥自己。师父的死亡阴影一直强压心头,表面上不说,但心情日益沉重,而今亲眼看见,那条弦绷地断裂。就像若干年前那条绳子,切断父女感情,而绷断的弦,切断了她安稳安全的六年光阴。从此以后,天地间再无人可依可恃,教她如何不心慌?木槿沉默,她没问冉莘该做什么,自行走到外头,弯下身,对点点说:“姑姑和我有好多事要忙,点点带浅浅到处逛逛好吗?”“可以去溪边吗?”“可以,但是别把鞋子打湿。”“嗯。”点点乖觉地拉起浅浅,她才五岁,很多话说不清楚,但她清楚木槿的心情很糟,糟透了的那种糟。等浅浅和点点离开,木槿回到屋里。进柴房,把晒干的木头搬到后院,泄恨似的劈开,泄恨似的抓起细柴,使足力气往黑衣人丢,恨不得那些不是柴,而是钉子,能够狠狠地把他们钉入十八层地状。她一面劈,一面丢,也一面哭,师父的模样不断在脑中上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发泄够了,才放一把火,把尸体烧掉。同样地,冉莘也不好过。她拿着刀子的手微颤,就算确定答案,对她、对师父都没有意义,可是……她还是想要确认。稳住发抖的右手,她往师父胸口划下,看见左胸口那个空洞时,笑了,果然……师父亲手结束自己生命,并非在敌人折辱中丧生,她以身作饵,毒死其它人。中“腐心”之毒,只有第一个人的心脏会彻底腐蚀消失,而沾上尸身毒粉的,心脏将溃烂成泥,却仍然留在胸膛里。“您真骄傲。”冉莘说。这就是她们的师父。那年出外,听见几个妇人说着玩笑话,她们道:“男人在外上阵杀敌,女人在家忙着鸡毛蒜皮的事。”只是句俏皮话,却惹来师父一阵讽笑。“没出息的女人,才会一生忙着鸡手蒜皮的事。”妇人闻言,欺骂上前,师父再厉害,也敌不过群三姑六婆的毒舌攻击,她们落荒而逃,跑过好几条街后停下,相视,笑得前俯后仰。冉莘说:“这就是女人,自尊可以被男人践踏,却不允许被女人轻贱。”师父轻嗤。“女人看不起女人?大燕国想要千秋万代,难!”这个注解下得冉莘不依,但她不习惯争辩,因为她是大燕朝女人,被妇德、女诫养大,深信男人是天,是用来让女人依附的世界。捻起针线,细细缝合每道伤口。为师父换上新衫,再把房间里外整理干净,冉莘出门寻回浅浅和点点。夜里、她们捻香祭拜、堆柴烧尸,夜空中,群星闪烁不定,熊熊火光照亮四个女子的哀凄,沉默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将骨灰收入青玉坛,四人各自回房,一夜无语。九月初九辰时二刻。摆好祭品,木槿在梨花树下控洞,将骨灰放进去,一把把洒上泥土,风吹来,树上未熟的果子随风摆荡。冉莘抬头,想起被师父逼着爬树采梨的时光,她的师父真恶劣,把一个大家闺秀,弄得不像闺秀……这时,数道黑影咻地窜出,待她们看清楚时,几把长剑已经将众人团团围住,冉莘直觉抱点,塞进木槿怀里,再伸出双臂,将浅浅、木槿护在身后。“你们要做什么?”冉莘问。“把东西交出来。”声音怪腔怪调,她得费点心才能听懂对方的意思。冉莘细细打量,他们眼睛下方蒙着黑巾,只露出浓眉深目,他们的身影……大燕的军队中,或许勉强能挑出几个这等身材的高硕男子,但是一整群……目光顺着长剑往上看,看见他们手背上的毛发浓密……不是大燕子民吧?他们和被师父毒死的黑衣人是同一批人吗?冉莘考虑对方身份同时,木槿却立即想起兜里的三万多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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