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第二日,百姓还在假中,朝会上列宿异动的奏报便呈了上来,甚至还有一封释卢王普日桑贺永宁太子复位领政并请巡边以慑燎邦的国书。新主临朝,本需一振声威,恰逢此事撞上门来,再得赵景升等推波助澜,未经多少争论便定下了七日节假毕后便即北上巡边的诀议,一应陪同官员兵马皆自风都出,永安几乎无需做任何准备,倒是点了临风公主与容王随行。此议一出,众人皆知永安短短三年的都城生涯怕是已就此结束,此前一直进程缓慢的回迁之事想必将大大加快节奏,待太子北巡归来之日,只怕便也是皇上退位,朝廷迁都之时。
对于这一进展,永安诸臣无奈之余,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永宁一脉如此快便迁回风都,永安职位势必不能尽易,想来大体仍将沿用旧员,虽然李烬之自掌权日起便一再声明不会大改格局,众人却终究是将信将疑,至此听得他五日之内便要离开,惴惴的心才算略微安定下来。忧的则是都城回迁之后,永安地位一落千丈,纵然职权不变,亦不过是一城一地的普通官吏,再不是呼风唤雨的朝廷要员,往日风光,怕是一去不复返了。只是经此大劫,能保得性命已是大幸,再能留住官职,更是意外之喜,哪里还能再做别的指望,因此众人心中也皆默默认了。
下朝之后回到怀恩阁,永宁诸臣照例仍有一次集会。陶端率先开口道:“狐子倒挑的好时候,殿下新复位,正需寻个由头振振威风,拿狐子开刀,再好不过。列宿弹丸之地,我瞧索性趁这机会端了,不仅巩固融东,进逼融西,一并也给裴阿大敲敲边鼓,好教他心里有数。”
赵翊熟络地搭着他肩膀笑道:“虎爷这是等不急想舒舒虎筋骨了。”
陶端照他背上用力一拍,也笑道:“问问你爹可舍得把你小子交给我做个枢机郎将。”
赵景升朗笑道:“虎爷看得上,是这小子福份。只是这回列宿之事,怕还不到用兵的时候,陶兄的虎啸刀只怕还要在鞘中多伏上几日。”
简博呈一如既往地板着脸,微微皱眉道:“永宁立旗以来尚未有一场真正大战,虽说朝廷暂平,可裴初尚在,容王亦未动根底,真想天下服膺,不拿点硬东西出来怕是不行。”
乐有恒也道:“若是粮草一节赵大人无需担心,卫昭虽祸乱朝政,聚敛倒是把好手,且这两年北方频频旱涝,西南一隅却是风调雨顺,年景甚好,凉洲阊阖两地府库皆是充盈得很。”
陶端点头道:“说得不错,我这些年藏拙守愚,专心练兵,也算为殿下带出支可用之军,若论行伍阵列、刀枪弓马,自信不输止戈骑,只是不经百战之炼,难成百胜之兵,咱们名位已立,不必再藏着掖着,是时候见些真章了,不知殿下如何看法?”
李烬之垂着眼,嘴角微抿,似按捺着些许笑意,听他相问,清了清嗓子道:“虎爷带出来的兵,来永安路上已略展过些拳脚,足以立威。宝刀不轻动其芒,列宿气侯未成,又仇敌环伺,本无出路,纵然需动刀兵,释卢、裴初、双头乃至容府无不可借,何须动用本部。且陈兵北境,稍有不慎便将与裴初起冲突。此时燎邦自顾不暇,容府群龙无首,我们又是局势初定,立足未稳,于裴初而言,岂非正是卷土重来的大好时机?若全面开战,我们兵力不如,且后方不稳,决不占优。天气又已将入冬,北地酷寒,他的兵马是惯了的,冬衣亦是完备;我们本缺皮裘,冬衣皆是兵士自备,在南方尚可应付,到了北方,势必吃亏。因此欲与裴初一战,此时绝非良机,他不来寻我们已是求之不得,更不能反去招惹他。此番北巡,除了立威,也为堵他的路,我为边事奔波,他便决不能不顾道义趁虚而入。待咱们过了这个关口,扎稳脚跟,那时战与不战,便由咱们说了算。”
陶端等皆点头称是,唯有简博呈闷闷哼了一声。
李烬之望向他道:“简将军有话说?”
简博呈绷着脸,默然片刻,沉声道:“我是直脾气,有些话不吐不快,殿下莫怪。如今朝廷归从,容王受制,天下旗号,除去我们,便是裴初。两家一战在所难免,相争之地多半便在融洲。此次北巡,可谓练兵良机,殿下所言虽也不无道理,只是裴初退出风洲亦时日未久,诸事未顺,要大兴战事,也需时日准备,非仓促可成。我们趁着新立之势略作挑衅,快发快收,他未必敢应,稍落后手,便损声威,天下自然看在眼里。纵然不碰裴初,至少也可趁机收了融西,以备后日。殿下如此慎动中洲之兵,恕我直言,可是在外日久,自有羽翼,嫌我们几个不够亲了么?”
众人闻言皆微微色变,虽知李烬之应不至翻脸,可毕竟今日名位已复,不比往日,不免也为他暗捏把汗。赵景升打圆场道:“简兄这话差了,风洲历代都城,乃重中之重,殿下正是信得过,才将风洲交给我们。所谓利器,本该深藏若拙,方可临机取决。打仗总有折损,自家的精兵都是辛苦练出来的,谁不心疼,能用别家的,那又何乐不为?”
众人正嘻嘻哈哈地想把话头岔过去,简博呈却似较上了劲,冷哼道:“赵大人这是说笑了,养兵千日原为一战,何来心疼之说。若说别家的不心疼,莫非秋夫人倒是别家人?”
众人皆暗自叹气,赵景升听说到这份上,知难糊弄过去,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言语。李烬之倒不发怒,心平气和地说道:“正因都是自己人,才可分工合作,各行其是,而不必如容王般不亲为不能成事,以至缩手缩脚,坐失先机。”
简博呈闷声道:“我只是不明白,何以奏报今日才上,秋夫人却提前数日便已去了当门?莫非有了差事,皆是秋夫人先挑过了才轮到我们?”
李烬之笑道:“简将军误会了,往事此番仓促离城为的是赶回须弥山送她姐姐转世,列宿之事纯属适逢其会,火火沐近日才刚入风境,费将军信中说知会往事,此时亦尚不知是否已经传到,先前哪能预料。”
简博呈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否相信,顿了片刻又道:“殿下,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打燎邦是她,打永安是她,上融洲还是她。一个女子东征西战,我们一群爷们却跟在后头捡现成的,未免说不过去。将来天下底定,论功行赏,我等无尺寸战功的,岂有脸立于朝堂之上,底下兵士怕也不服,到时殿上将官之列,恐只有秋夫人一人。”
这话已迹近威胁,简博呈自己也觉太过,忙缓下语气道:“我并不疑心殿下偏私,更不担心殿下将来亏待我等。只是无功不受禄,今时今日,以功而论恐无人能出秋夫人之右,届时堂上论位,似陶将军宋将军这等累有威名却乏新功的重将,若位列其下,老人不服,若位列其上,新人不服,届时难做的仍是殿下。”
陶端正色道:“多谢简兄弟厚意。陶某生平一败,便折在卢烈洲手上,虽也矢志报仇,心底却自知难及。秋夫人不说别的,单说杀卢烈洲于阵前,陶某便心服口服,不要说位列其下,便要我随侍鞍马,也绝无不从。”
简博呈神情也颇恳切,说道:“陶将军有此气度,底下人却未必。若果然是统兵不利,不及秋夫人攻城克地,自也无话可说。可若藏而不用,连个上阵机会都没有,又怎能怪人不服。”
李烬之倒怔了怔,他先前唯恐永宁旧臣不服秋往事,巴不得她多立战功,却未想到功勋太著一样有人说话。细思简博呈所言,虽然冒犯,却也未必不是相当一部分人心中所想,倒的确不可不虑。见陶端还要说话,便抢先笑道:“大业未成,此时便议座次似乎为时过早,咱们可不能学了裴初。将来有的是用兵之时,两位将军怕是想藏也藏不住,不必急于一时。此番北巡,我对融西也确实存了心思,只是尚未成形,便未在朝上提及,却也并未打算交给往事。如今容府生变,底下几大世家未必没有自己的考量,容王妃此时正在融东,我若游说她靠向咱们,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觉讶异,齐问:“殿下以为可行?”
李烬之道:“未必不行。我与容王妃私交不错,先前在燎邦之时她便已明言两不相帮,以她身份,如此态度多少说明王家对容府信心不足,取了观望之态。如今局势明朗,她也是时候该做选择。若她肯出面,欲取融西必定事半功倍。而都城回迁之后永安也需人做主,王家本在凉洲,若能得其相助,更是再好不过。此事若成,容府亦更支离破碎,伤及根本,恐怕便再无重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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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虽皆觉要说服王落背叛江一望有些匪夷所思,可细想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前景更是诱人,因此也皆觉不妨一试。
李烬之本是为将矛头自秋往事身上移开随口所说,说着说着却也觉未必不可行,又细细盘算一番,望向简博呈道:“此事还要倚重简将军。当日将军随父镇守博呈关,与王家也曾打过交道,咱们欲收王家,怕还要劳将军穿针引线。将军在凉洲亦颇有威望,我走之后,赵先生与陶将军势必要回风都策应,西南之事,便要交给乐大人和简将军了。”
简博呈原本根基就在凉洲,听李烬之欲派他回驻永安,似有封疆之意,自是求之不得,当即郑重地负手欠身道:“简某必不负殿下所托。”
赵景升道:“举凡名门望族,皆是重门庭存续甚于义理人情。琅州王氏本以铸兵传家,其后跌荡浮沉,几易其业,数度山穷水尽却始终能卷土重来,除了代有奇艺之材,亦是得益于其趋利避害的眼光。虽近代宗主皆醉心医术,颇有仁风,可于氏族兴衰上终究不能不有所手段。王落当初嫁于江一望,便是以利而合,当日一个不起眼的役子,今日扶摇直上而成叱咤风云的容王,亦可见王家眼光过人。如今局势大变,容府风雨飘摇,王氏自也危如累卵,但有机缘,未必不能再以利而分。殿下当日落难曾寄居王家,只是那时隐姓埋名韬光养晦,王思平宗主看走了眼,否则想必不选容王而选殿下,这会儿只怕肠子都悔青了,殿下只要释出些善意,没准效果便出奇的好。长乐楼主身份微妙,可终究出于王家,我看殿下走前不妨先会他一会,彼此皆探探口风。”
乐有恒微微皱眉道:“侯望贤此人我颇打过些交道,面上一副浪荡子模样,内里却心思甚深,难以揣摩,并不好相与。咱们入永安已有些时日,他与殿下亦是旧识,如若有心,早该上门攀交情,这几日求见殿下的帖子堆成山,个个都说是故交,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却反倒不见。节前宴请城内名流他也未到,可不像是有意亲近。这人脾气很有些古怪,与王家又是寡寡淡淡,有如不识,殿下真想拉拢王家,我瞧还是找王思平的好,莫要这个侯望贤不识趣,到时反而僵了局面,不好进退。”
简博呈却插口道:“我与侯望贤倒有些陈年交情。那时他年纪还轻,用的仍是王思齐这名字,却已同家里不睦,孤身在外四处游历,曾到博呈关住过一阵,很得我爹赏识,想延为己用,却终究未成。以那时所见,他心气甚高,其志绝非区区一座长乐楼可遂。且他虽因桀骜不驯不得长辈之喜,可他弟弟王思平,亦即今日王氏宗主,对他却十分服贴,隔三差五便有家书来,他曾当笑话给我们读过一两段,当真事无巨细皆要问他意见。如今虽时过境迁,两人身份境遇亦大不相同,可侯望贤对王思平的影响应多少尚在,若果能得他说一句话,恐怕强过旁人百句千句。”
李烬之想了想,忽微微笑道:“侯望贤精明得很,门路亦广,不仅容府,以我所知同顾雁迟杨家暗中亦皆有来往,区区一座长乐楼何需如此布局,恐怕还是在替王家铺路。他不来找我,多半还是碍着同容府的关系,不好下台,又自恃身价,还想观望观望,与王家恐也尚未联络妥当。咱们无甚藏着掖着的,他要瞧,索性让他瞧个明白。进永安后同临风公主与容王亦尚未好好聊聊,趁着过节,便以我之名,在长乐楼设私宴,答谢他两位相助之功。”
秋往事与米狐兰带着气息奄奄的楼晓山,不能纵马疾驰,走了一夜方回到与火火沐分开处,瞧着天色已亮,行人渐多,正想设法雇辆马车,却听身后有人唤道:“你们这就回来了。”
秋往事回头见是火火沐,微微一讶,问道:“沐姐姐还在这儿,费将军他们未到?”
火火沐点头道:“我歇了一宿未等着他们,刚寻南边来的人打听了一下,也未说见到,想着约摸是已到前头去了,正打算上路去当门关呢。你们怎样,追到人了?”一眼看见她们抬着一人,吓了一跳,问道,“裴将军怎么了?”
秋往事与米狐兰下了马,将楼晓山放到地上,说道:“我们没追到裴节,被这人阻了,不过已知主谋是谁,正打算寻费将军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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