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狐哲一阵羞恼,心下一横,也发了狠,喉头一动便欲吞下瓷片。锋利的碎片割破舌尖,引起一阵刺痛,他蓦地心头一惊,忽觉就此死去未免太过不值,未及多想,便“噗”一声吐出瓷片,笑道:“鱼死网破,无非两败俱伤,又是何苦。我在这里想必是要盘桓些时日,秋将军若当真不愿与我一叙,我们改日再聊便是。”
秋往事见他神情轻佻,不似往常,心知杨守一已趁他心神不稳时施展人我法,引导他的情绪软了下来。见他气焰已消,她倒也想听听他说些什么,便道:“二殿下远来是客,我又岂有怠慢之理,你想聊,我听你聊聊便是。”说着转向杨守一与顾雁迟道,“两位若不介意,此处不妨便先交由我来应付。”
杨守一也瞧出米狐哲对她似颇有些不同,见她颇能控制局面,便起身笑道:“如此便不打扰两位。”语毕便领着顾雁迟一同离开。
两人一走,米狐哲忽地一醒神,见秋往事神情冷肃,颇有不屑之色,顿时大悔先前太过示弱,以致气势全失,沦于被动。他暗骂自己大失常态,心下急转,面上神色一变,轻笑两声抹去唇边血迹,起身先向王宿一躬,朗声道:“父王多承令姐照顾,在此先多谢了。”
秋往事见他显然是刻意提醒王宿王落尚在他掌中,冷哼一声,问道:“你想单独同我谈?好,同谁谈都是这几句话。我风人并非好战之辈,条件简单得很,无非要你交出杀害白大师的主谋,割多果河以南之地赔礼,承诺二十年不起战端,并开放边市,准许枢士自由出入燎境讲经。自然,我们也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应承这几条,我们认你为燎王,将来开了边市,铁马布盐,一律只从你手下走,绝不认别家生意,保你在燎邦势力无可动摇。”
“哦?”米狐哲眉梢一挑,有意无意地瞟一眼王宿,“这等大事,可不是杨家能做主,更不是一个北伐将军能做主,你是代表靖室朝廷说话,还是代表将来的李家天下说话?”
秋往事见他又在挑拨,正待发怒,王宿已上前一步,朗声道:“抗燎一事,我风人有志皆同,不管谁家天下,谁出来说话,都是一样!”他知道再留下去米狐哲不免还要动歪脑筋,略一思忖,料他不知秋往事不能用枢术,纵然见她重伤也绝不敢妄动,便特意大声道,“往事,我懒得对着他,这里你应付,有什么不妥,狠狠教训他便是,随你怎么处置,我们没二话!”语毕便忿忿甩门而出。
秋往事冷冷看着米狐哲,说道:“如何?二殿下还有什么花招要耍,不妨一次耍出来,耍完咱们再谈正事。”
王宿一走,米狐哲便收起漫不经心的模样,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秋往事,直盯得她现出怒色,才忽轻叹一声道:“李烬之已死,你何必还如此辛苦。”
秋往事大怒,骂道:“你才已死!”脱口骂完才想起李烬之本就在装死,后悔不迭,忙强作镇定想着如何补救。
米狐哲早已认定若非李烬之已死,杨家与秋往事绝无可能放下芥蒂,此时见她矢口否认,又神情闪烁,更是确信不疑,不由心情大好,忍不住仰头笑起来。秋往事勃然大怒,偏又发作不得,这隐忍的怒意看入米狐哲眼中,立刻又成为李烬之已死的一条佐证,顿时浑身皆轻松下来,坐回椅内,懒懒问道:“将军明知杀害白大师的是我,要我交人,显然不是要真凶,随手交个无名之辈想必也不能过关,若交大王兄,你们更不舍得,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把父王交出来,才够分量换得你们扶我登位。”
“如何?二殿下觉得这笔买卖还划得来么?”秋往事问。
“划得来?”米狐哲淡淡笑道,“我卖了自己亲爹登上王位,又割地割到王城墙角,还同你们做上独家买卖,这个燎王,怕是只有风人才认了。”
“风人才认,那又如何。至少你不缺钱不缺势,燎邦以内无人能抗,只要不想着挥兵南下,日子也尽可过得滋润。”秋往事神情一肃,冷声道,“而你若不应,我们无非一战,若真的大动干戈打起来,到时要的可便不止区区多果河以南了。燎邦东西两部首领皆已被擒,岂有胜算?退一万步,纵然侥幸得胜,二殿下也早已祭了旗,无论今后燎邦是起是落,是衰是荣,都与你再无半点关联!”她微微倾身,盯着米狐哲双眼道,“你舍得为燎邦那半分胜算豁出命去搏这一铺么?二殿下,你不像这么蠢的人。”
米狐哲与她对视半晌,忽地轻笑一声道:“往事,以你我之间的渊源,我不会杀你,你也不会杀我,何必搞得如此剑拔弩张?李烬之既然已死,你留在风境也只能寄人篱下,杨家有顾雁迟在,毕竟偏向裴初,岂会对你存着好心?不过把你当成杀人的刀,一旦钝了,折了,或是敌人死尽了,也便再无你的容身之处了。你今日与我单独商谈,不管说了些什么,回头他们必起疑心,迟早要寻借口处置你,你在凤陵,已然岌岌可危了。”
秋往事听他又扯到过去之事,隐隐发怒,勉强克制着情绪冷冷道:“二殿下未免操心太多,不如先想想如何活着走出凤陵吧。”
米狐哲起身走到她跟前,双手撑在轮椅上弯下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往事,你可曾想过,若我们联手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燎邦在父王手里已修养生息十余年,自米狐尝渐渐掌权,我委曲求全,处处退让,在西漠又苦心经营多年,如今根底已厚,米狐尝又落在你手里,一掌燎邦指日可待。风境战乱未休,李烬之已死,裴初风光不再,江一望缺大将之选,靖室更不足虑,十年之内难有一统之局。我们以全盛之燎邦,攻分裂之风境,以你之擅战,我之能谋,势必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成万世不朽之伟业。到时南至宿海,北至冰原,皆在你我二人掌中。那时我为皇、你为后……”
秋往事听着前头一段已然怒不可遏,待听到最后一句,更是七窍生烟,抬腿便踹,怒道:“谁与你为皇为后!”
米狐哲正说在兴头上,猛被她一脚蹬在胸口,直翻着跟头飞跌出去,撞翻一地桌椅,抚着胸口不住呛咳,半天直不起身。
秋往事这狠狠一踹,自己也坐在轮椅上向后滑开去,正要重重撞在门上,大门忽地打开,一人稳稳接住轮椅,推着她回屋,把正要起身的米狐哲又一脚踢翻在地,厉声道:“为皇为后?抱着母狐子滚到冰原为皇为后去吧!”
米狐哲听着声音耳熟,勉励睁眼,却见李烬之冷着脸站在面前,顿时心神大震,几疑撞鬼,脑中一片混乱,愕然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烬之不待他回过神来便冷冷道:“燎王的位子你不坐,有的是人抢着坐,你爱应不应,自己瞧着办,只是别想太久,米狐尝十日之后便能下床!”语毕推着秋往事回头便走,“砰”一声重重甩上门。
杨守一等皆等在不远处,李烬之只抛下一句:“锁起来看好!先饿他两天,说什么都别理!”便推着秋往事回了屋。
秋往事难得见他如此失态,虽明知他露了身份并非好事,却忍不住一路低头闷笑,好容易憋到回屋,立刻“噗嗤”笑出声来,说道:“五哥,你这么没头没脑跳出来,成个什么事儿啊。”
李烬之犹自余怒未熄,咬牙道:“为皇为后?我再不出来他还真当我死了!”
秋往事“吃吃”笑道:“他本就是真当你死了啊。”
李烬之闷哼一声,平了平气息,弯腰检查她右腿,问道:“你那脚好大力道,自己没事么?”
秋往事这才想起此事,晃了晃腿,讶道:“哎,真的没事,前几日虽然能动,却使不上力,今天怎突然好了,连痛都不大痛。”尝试着想再踢一回,却又觉力不从心,只能缓缓挪动,虽比前几日灵便,却仍无法发力。虽略觉失望,却仍是兴奋,捞过那本尘枢心法,喜道:“这书还真有些门道,才练一晚就见着效用了,我今日整个人都觉着轻快呢。五哥五哥,快抱我上床,我接着练。”
李烬之把她抱上床舒服靠好,却抽走她手中书册道:“你这功练得有些古怪,一睡一整日,我问过杨宗主,也说不宜躁进,等我明日详细读过再让你练。今日你也折腾够了,先歇下。”
秋往事想起昨晚情形,也颇有余悸,便暂且搁下,问道:“你让米狐哲瞧见了,该如何呢?”
李烬之在她身边半躺下,闷哼一声道:“理他呢!他这会儿在咱们手里,怕他何来?只是南边大局定前不能放他回去,倒要小心他往外传消息,盯紧些也就是了,无碍。”
秋往事嗤笑道:“谁让你忍不住。这下事也没谈成,怎么收场呢?”
“没事。”李烬之不屑地轻哼一声,“他滑得很,本也没指望一时半刻能谈下来,可咱们手里有牌,他来来去去也没多少选择。先晾他几日,挫挫威风,叫他知道他也没那么大分量,等米狐尝好得差不多,跟咱们谈起来,他自然知道掂量。这几日么,便先饿着他再说!”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米狐哲也似学乖了,未再提什么非分要求,只是也不肯同杨家多谈,只同意写封信回去嘱咐贺狐汀按兵勿动,也不可为难王落杨棹雪等人。
秋往事与李烬之摸索着练功,却颇遇阻遏,似又回到第一晚的状态,总觉枢力难以把握,稍一勉强便有失控之感,也不敢硬来,练来练去始终徘徊不前。
这一日又是了无进展,正自苦恼,忽听屋门敲得震天响,李烬之与她对视一眼,过去才拉开门,便见杨守律火烧火燎地闯进来,嚷道:“快快,上正堂,西漠营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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