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2)沿着这河堤再往下走,就是一条通向闹市区的街道。河堤的尽头是个永远浮着尘土的公共汽车站牌,这一站的站名叫&ldo;雁丘&rdo;。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会有个这么动人的名字。天杨得意地仰起脸:&ldo;我知道这儿为什么叫&lso;雁丘&rso;。&rdo;&ldo;是我爷爷跟我说的,&rdo;她说,&ldo;你听说过&lso;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so;吧?&rdo;我说:&ldo;是不是金庸写的?&rdo;&ldo;文盲。&rdo;她大笑,她笑的声音很好听,&ldo;是元好问写的!&rdo;&ldo;元好问是干什么的?&rdo;&ldo;元好问是诗人,是……五代那时候的吧?&rdo;她歪着头想了想,&ldo;这不重要。重点是:这句诗其实说的不是人,是两只大雁。元好问他就是在这儿,这个河堤上碰见一个猎人,手里拎着两只大雁的尸体。猎人说,他本来是只从雁阵里射下来公雁的,可是那只母雁看见她老公死了,也飞下来撞死在岸边的石头上。然后元好问把它们俩的尸体买下来,葬在一起。就葬在这岸边上,所以这儿才叫&lso;雁丘&rso;呢。&rdo;我笑了,&ldo;真没看出来,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rdo;&ldo;江东,&rdo;她突然换了个很认真的表情‐‐我猜得出来她想说什么,&ldo;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跟我一起死?&rdo;果然我猜对了。&ldo;你千万别死。&rdo;我说,&ldo;你死了就是逼我再去找一个,还得重新适应脾气爱好什么的,何必费事。&rdo;话没说完,一记流星拳就重重落在我背上。&ldo;小心手疼。&rdo;我说。&ldo;你去死吧你!&rdo;她尖叫。在她的尖叫声中,我发现黄昏来临。这堤岸很荒凉,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坏事,但是对夕阳来说,再好不过了。瓦砾,杂草,没有机器声的工厂,没有炒菜声的筒子楼。夕阳终于有了机会在这满眼的荒芜中透透气,尽情放纵它红色的、柔情似水的眼神。我很讨厌所谓诗人毫不负责的&ldo;抒情&rdo;,但我没办法讨厌夕阳。因为夕阳太善良了,它谁都瞧得起,就连这条臭气熏天的&ldo;河&rdo;,它也宁静地笼罩着,一点没有嘲弄的意思。&ldo;该回去了。&rdo;我跟天杨说,&ldo;你信不信,周雷那个阴魂不散的一定还在校门口等你呢。&rdo;&ldo;讨厌。&rdo;天杨的脸红了,&ldo;谁叫你家就住在学校里嘛。要是你家住得远一点的话,我就一定每天放学跟你一起回去了。&rdo;她把脸凑近了,&ldo;你是吃周雷的醋了对不对?&rdo;&ldo;我吃酱油。&rdo;我故意逗她。&ldo;装蒜。&rdo;她笑。&ldo;我装葱。&rdo;&ldo;你‐‐&rdo;&ldo;又叫我去死?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rdo;我喜欢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样子。&ldo;当然没好处了。我还得再找一个,还得从头适应脾气个性什么的。&rdo;她学着我的口气,然后又脆脆地笑了。就在这时候,我们看见了方可寒。她出现在废弃的楼群之间,先看见了我们。于是她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踩着一地的夕阳。&ldo;嗨。&rdo;她笑笑,算是打招呼。我们也笑笑,&ldo;嗨。&rdo;然后她一拐弯,走进一栋怎么看也不像还有人住的筒子楼。她纤丽的背影在漆黑的门洞边一闪,就隐进去了。&ldo;她家住这儿吗?&rdo;天杨惊讶地自言自语。&ldo;原先不是住这儿,是旁边那栋,可能后来搬家了吧。&rdo;&ldo;你原来就认识她?&rdo;她更惊讶了。&ldo;嗯。小时候我们也算是邻居。&rdo;&ldo;原来她家住这儿。&rdo;天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ldo;可是她穿的是only。&rdo;&ldo;什么?&rdo;&ldo;你们男生肯定是看不出来的。她的那件白短袖衫跟我们的校服不一样。是only的。我在国贸商城看见过。贵得吓人,那么一件要三百块,料子摸上去就好得不得了。&rdo;&ldo;人家是勤劳致富。&rdo;我笑,&ldo;你能跟人家比?&rdo;&ldo;也对。&rdo;我看出来她眉宇间的鄙夷。于是我说:&ldo;其实她挺可怜的。她是个孤儿,从小就在她爷爷奶奶家长大。我想她也是没办法才……&rdo;&ldo;那不是理由。&rdo;天杨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ldo;可怜的人很多。可是人不能因为可怜就去做不好的事情。&rdo;我什么都没说。这样的争论不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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