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昰想过无数种再和曲衷相遇的地点,地铁站,sg写字楼下,c区检察院值班室……没想到最后是在h大研究生院。他受邀来h大上课,上检察官职业道德这节课。h大研究生院各专业都会排一门叫做法律职业道德的课。这门课的老师并不固定,由学院出面,联系外部各个法律职业的人来讲授。比如某个大所的知名律师、申城高院的法官、办理过典型案件的检察官等等。基本上是一人上一节课,每节课换个人。这些被请过来的人,要么是从h大毕业多年的杰出校友,要么是和学院有学术交流合作的单位。翟昰所在的c区检察院就属于后者。他们院经常会举办法律沙龙,邀请h大的教授来参加,就他们院承办过的一些有影响力的案件进行理论和实务的探讨。通过从已结案件中查漏补缺,来提高办案水平,更好地处理以后出现的同类型案件,最大限度地杜绝同案不同办的现象。翟昰和凌晔东一起承办的老周车行那个案子,曾经就被拿出来举办过一期研讨会,名为城市主干道设置危险物品刑事案件的差异化判决与认定标准。当时他们请来了h大刑事法学院的院长,全国知名刑法学者,吴云笙教授前来参加。会议结束之后,翟昰特去和吴教授讨论了一下定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可行性与合理性,最后两人还加了微信。此次前来上课,也是应吴教授所邀。他和三部主任请示的时候,主任连声应允:“去啊,必须去。穿好看点,最好能给我们部门带两个实习生回来。”上完这节课出来,他在南风楼门口,看到了曲衷。曲衷此番回母校,是来参加恩师组织的读书会。曲衷读研时候的导师,正是吴云笙教授。吴教授潜心学术,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即便是已经毕业的学生,也会和老师保持联系,比如定期回来和在校师弟师妹们一起参加读书会,确保各届同门之间保持一定的熟悉度。曲衷十分尊敬和感谢吴教授,是他带领她走进刑事法的殿堂。研二选专业的时候,曲衷往民法、民诉法、经济法、税法、国际法等各大老师的邮箱发了邮件。要么石沉大海没有回复,要么模棱两可让她静候佳音。眼看其他同学都陆续选好导师了,曲衷心焦不已,开始广撒网,几乎把所有研究生导师的邮箱投了个遍。其中还发错一个老教授,那教授给她回件:「小曲同学,非常感谢你的厚爱。可惜我已退休三年,无法再与你结下师生缘,祝好。」……曲衷尴尬得要死,同时也放弃了挣扎。心想要不就等学院分配好了,反正到时候每个人都会有导师的。至于分到谁,研究什么领域,好像也不是很重要,能毕业就好。她是想这么摆烂的,可没想到收到了吴云笙的短信。那条短信她至今都截图保存着,上面写着:「曲同学,邮件我已收到。我非常乐意成为你的导师,开学之后来南风楼找我吧,我在428办公室。」那天是曲衷第一次去南风楼,吴教授泡了一壶大红袍在等着她。倒了一小杯给她递上来的时候,她受宠若惊,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用双手接过。吴教授满目和蔼地让她放轻松,然后就只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学刑法?”曲衷总不能说因为除了您,其他没有老师要我。于是她当场胡诌了一个理由:“罪刑法定,因为罪刑法定神圣不可侵犯。”谁料吴教授露出一个欣慰的笑,表示他没选错人。这次吴教授举办的读书会主题是正当防卫。在师门群里发布的时候,一群同门站出来起哄:——正当防卫,这个曲衷师妹熟啊,让她来——那可不,她不来,这读书会都开不了——同意,请曲衷现身说法——曲衷,这次读书会你当主持人曲衷装死不说话。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曲衷研二的时候,和刑诉法的某位学长谈恋爱。结果去开房的时候,她在床上大谈对精神病人和狗能不能进行正当防卫,学长当场萎了。没多久两人就分手。曲衷对外宣称,分手原因是他们的学术观点存在重大分歧。后来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师门的兄弟姐妹听说之后大呼牛逼,没少拿出来谈笑。当然曲衷还是来参加了,顺便回来看望一下吴教授。读书会结束之后,她没有立刻走,而是在校园里逛了一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南风楼那里。然后,她就迈不动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的翟昰,分明就站定在不远处,他肯定也看到了她。数不清多少天没见了,翟昰只知道看到她的时候,他变得木讷,迟钝,脑子里一团乱,心在狂跳。脚下像踩了强力胶,视线也是,想这样一直黏住她。好像这样的话,她就会一直在他眼中,不会再消失。他们就这么站在原地,无言地对视了良久。没人上前,也没人掉头。如同两辆在山间追逐竞驶的汽车,每一个码速里都在暗自较劲。不过最后一道弯,谁也不认输。
最后是翟昰先刹车,因为遇到了不得不停的关卡——有个女学生跑上来问要他微信:“翟老师,您今天的课讲得好好呀,我可以去你们院实习吗?”呵呵,还当真是抢手呢。曲衷嘴角扯出一点弧,转身就往反方向走。翟昰完全忘了临行之前主任是怎么和他说的,一口回绝:“不了,我们院现在不招实习生。”不等女学生再开口,他就越过她,迈开大步追了上去。曲衷的步伐没有停滞,中间也没有回头,铁了心地朝他反方向走。“曲衷。”终于快追上的时候,翟昰直接喊了出来。一道熟悉又久违的声线精准落到她耳膜。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个瞬间,微风漾起,空气回温,文书中的横竖撇捺全被拆解重组,变成了一段段欢欣的音谱,她的心随之起舞。曲衷没有再跑,但是也并不回头看他。同时间,校园广播响起。今天放的是一首粤语歌,干净空灵的女声仿佛在耳边吟唱:“眉目里似哭不似哭,还祈求什么说不出,陪着你轻呼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到了饭点,出来觅食的学生越来越多。翟昰想到之前在sg写字楼下,她似乎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和他说话。于是上前捉住她手腕,拉着她去了篮球场后面的墙角。这轻车熟路的,曲衷都不知道到底谁才是h大的学生。她甩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偏了下头,揣兜靠向墙面,清了清嗓子:“找我有事?”曲衷今天松松垮垮地绑了一个小揪揪,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绒服,下面是一条浅蓝的牛仔裤,完全不像个刑辩律师,就像个刚从他课堂下课的女大学生。翟昰垂着眼睛,眸光很深地注视着她。企图用这一眼,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见不到她的这些天,错过的东西全部补回来。他没说话,而是自然而然地伸手别了别她耳边的头发。动作温柔,看不出一点轻佻。耳朵被他手指碰到的时候,曲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因为猝不及防:“你别……动手动脚的行不行?”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热。动手动脚,他对她动得还少么?翟昰倒也没接话,短促地扫了她一眼,抿了抿唇:“穿这么少不冷么?”曲衷里面就穿了一件低领羊绒衫,脖子一整个露在外面,不停有风往里面灌。冷又如何。“不关你事。”说完她作势要走。翟昰呼吸变快,不由分说地挡着她:“你又要跑了?”“什么叫又?”听出他语气微忿,曲衷更是不爽,她扬眸质询,“翟检,我们不是早完了吗?”他自己说的,曲衷,我们完了。闻言,翟昰的胸腔长久起伏了一下,里面跌宕着懊悔、无奈、不愿重蹈覆辙的复杂情绪。他垂下双臂,轻轻叹了口气,全无办法地问她:“你要去哪?”曲衷还是说:“不关你事。”“我送你。”他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真诚又好心。安静少晌,曲衷下巴一甩,扑闪两下睫毛,盯着他问:“好啊,我去万丽酒店和男人开房,你送不送?”万丽酒店。他们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们结束的地方。现在她同他说,她要和别人在那里……这时广播里的曲子接近尾声,最后一句用一种极尽怅然的声音唱着:“天早灰蓝,想告别,偏未晚。”翟昰根本无法判断她这句话是真是假,只是看着她的脸,就听任两个字从心中跑到嘴边:“上车。”粤语歌是王菲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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