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尾正对着衣柜,一面熟褐色的柜门沉稳地站在那。飘窗前悬着两层窗帘,风从外开的窗吹进来,拂起深色的绸面外层,露出藏在里面的浅棕纱帘。杨舷见到窗边折叠杆上晾着的自己的校服,才发现自己现在正穿着件冰丝睡衣。只是领口开得大,在被褥间拱的滑到了他的右肩。杨舷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赶紧裹好衣衫不整的自己起身下床。他怯怯地扭开门把手推门出去,好奇又小心地打量着这间陌生的房子。窗外是一条走廊,贴着低饱和度的素色墙纸,和墙上简约的装饰画碰撞出恰到好处的高级感。光滑的瓷砖反射着天棚上的灯,让整条走廊洋溢着干净的轻奢气息,比刚才的房间里还要敞亮。这是哪?我还在梦里吗?杨舷依旧一片茫然,他在走廊里恍恍惚惚地踱步,就像在梦里的甲板上一样。“小同学,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不知从哪冒出的住家阿姨轻拍了拍杨舷的肩膀,见杨舷愣愣地点头,继续道:“下楼去看看吧,少东家在那等你呢。”少东家?这个印象里只出现在电视剧里的名词在杨舷脑海里被他一遍遍地重复着。他望着住家阿姨拖着吸尘器远去的背影——这是东涵家?杨舷沿着走廊向前挪步,隐隐地听到有钢琴的声音。缥缈的琴音被素色墙面和瓷砖冷却后溢散在空气中,灵动地东躲西藏。杨舷找到了下楼的螺旋步梯。他现在还隐隐地头晕,只能把着扶手慢慢迈步。琴声越来越清晰,他听出来了,这正是演出的那首流丽如歌的《春天》。杨舷下到一楼,绕过超大屏的电视和l型的沙发,循着琴声来到客厅的东角。尹东涵坐在三角钢琴前,熹光照着他半侧身子,蓬松的发丝微微泛光,几缕自然的垂到眼前。松松垮垮的衣袖被自然的挽到了手臂八分的位置,露出穹劲有力的腕关节。他光脚穿着纯白的棉拖,裤腿挡不住的脚踝在他每一次落脚踩下踏板时贲张出极富张力的筋腱。他就那么舒朗地在清晨坐在琴前弹着《春天》,和着窗外的蝉鸣鸟叫,不带一丝扭捏的粉饰。少年身上自然的松弛感有如雨天窝在家里喝着热可可重温老电影的舒服。杨舷站在尹东涵琴边,静静地等着他弹完。最后一个降si落下,尹东涵落手,和煦地笑着,望向一旁的杨舷:“你醒了。”杨舷眼神忽闪了下,他看见了尹东涵右手手掌上的伤口,消毒后涂了碘伏,表面还留着些黄褐色的药痕,不禁对尹东涵抱有了一丝内疚。他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不想与尹东涵的目光相对。尹东涵站起身,走到杨舷面前。膝盖处缠着的纱布透过长裤,被走路时膝盖的一直一弯勾勒出了轮廓。他提了提杨舷有垂感的睡衣领子:“我不知道今天降温了,穿这件你要是觉得冷就告诉我。”想到昨天是尹东涵帮他换了衣服,杨舷就顿感羞涩,在尹东涵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锁骨时,反应过激地向后缩了缩尹东涵知分寸地收了手,还是温和平静地向他笑了笑,踅身回到琴前,手支在琴盖上:“我刚才弹的那首曲子,你应该很耳熟吧?”他语气温柔,像是在轻声安抚着一只淋湿了毛的小猫。小猫打着寒噤,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尹东涵知道杨舷刚受了重创,才清醒过来,身体里的情绪调节系统为了保护他才让他变得这样沉默寡言,便没有刻意地逼着他说话。“《春天》创作于1801年,这你应该是知道的,自信昂扬的乐观精神是这首奏鸣曲最令人为之动容的地方。但实际上1801年贝多芬的身体已经很不健康了,耳疾戕害了他好多年,一直没有治愈,反而愈加加剧,这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但我们的乐圣并不因此而悲观失望,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艺术家是一团火,他是不哭的。’”尹东涵坐回琴凳,抬手,让十指再次落上黑白琴键。这次,是如花岗石河道里火焰巨流般的《热情》【1】f小调无声无息地循环,连装饰音都是挣扎;神秘的拿破里和弦如影随形;四声低沉的敲门声仿佛是来自遥远世界的声音,如脉搏般忽然闪现,再隐藏。杨舷本来已经宕机的身体重新复苏起来,只因为那是尹东涵在专为他演奏。他专注地望着尹东涵,不愿错过演奏的一频一闪,一如当年聆听这首曲子的陴斯麦——尹东涵最适合他的神经。【2】恶魔般歇斯底里的咆哮狂怒地拍打着琴键,极致的力度对比放出了被困的奇美拉怪兽,喷着火舌撕碎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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