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彤跨过门槛,低着头,拘束地站在厅中央,手里头还勾着一段细瘦手臂,手臂的主人身段纤弱,腰肢袅娜,待你追着往上看去,便能瞧见一双夺魂摄魄的眼,藏在一汪水润晶莹之后。
闻人羽“啪”地一声打开折扇,视线落在郑彤身后的姑娘身上,将她从头至尾细细打量。
柳黛今日穿的是郑彤压箱底的“麻烦”衣裳,一件水红色收腰拖地百褶裙,赤金翻亮的腰带,肩上是胭脂色的蝴蝶穿花半袖,乌云一般的长发绾一个松松的云髻,斜插一支简单素雅梅花簪,耳边一缕碎发落下,显得越发的娇媚娉婷。
如此姿容,即便是皇帝见了也要流连再三,况且是闻人羽这么个年轻公子哥,自然是挪不开眼的,直到郑云涛开口,闻人羽才收回视线,手中折扇轻摇,不多时又皱起眉来,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
郑云涛数落郑彤,“叫你来你磨磨蹭蹭,到跟前却要将李姑娘带来,人家是客,你怎好辛苦她陪你跑一趟?”
郑彤的脑袋埋得更深,委屈道:“我这不是顺道么……便没想那些……”
柳黛到这才听明白,郑云涛可以承认他拿下隐月教司刑大人,甚至可以放出话去,称九华山替天行道杀上崖山,逼死月江停,但决计不愿让人知道他扣下柳家姑娘,平白无故欺负一个弱女子。
这倘若传了出去,正道第一的脸面还往哪放?
真不要脸。
柳黛只当看戏,转过头去观赏坐在郑云涛右侧的苏长青,他的脸色瞧着比前几日好些,气息也稳,想来是郑云涛用心助为他疗伤,并非她想的那般不堪。
苏长青眼下侧着身子,留出半片影。
他鼻梁俊秀,山根挺拔,鼻尖稍稍上翘,弧度不高不低,生得恰恰然的好,教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相比之下,坐在他对面的闻人羽便不够瞧了,虽说闻人羽在京中素有美名,也听那无知妇人双眼含春地提起过,闻公子风流俊美,当世无双,但倘若与苏长青站在一起,她当然更愿意瞧苏长青,最起码苏长青会面无表情,实则装模作样地同她点一点头,仿佛她与他已相熟到默契十足一般。
而闻人羽只会用猎鹰似的眼,看她与看待宰羔羊无二。
但谁是羊谁是鹰?
需不需要她替他称一称自己几斤几两?
柳黛脑中跑马,前厅一时无人发声,静得出奇。
还得夫人起身来,亲亲热热挽住柳黛,却是同闻人羽说:“这姑娘是长青在崖山救下,见她无家可去,心一软,便带了回来,又正好我与她投缘,便认下做了干女儿,这些日子彤儿与她形影不离,这不,见闻公子也是手拉手的来了。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包含。”
“怎会。”闻人羽总算看向郑彤,他嘴角含笑,打趣道,“两年不见,小师妹又长高不少。”
郑彤仍旧低着脑袋搓衣角,用极其快速又极其含糊的方式说:“见四师兄,四师兄也长高了。”
闻人羽笑道:“小师妹不抬头怎就知道我长高了?”
郑彤道:“远远看到过。”
“哦?原来小师妹早就知道我要来呀?方才在山门前怎没瞧见你?”
“我凭什么去接你啊……你就会欺负我……”
“彤儿。”郑云涛对着郑彤,头痛得很,生怕她再说漏些什么,赶忙招呼闻人羽,“时候不早,咱们师徒几个一起喝一杯。”
闻人羽起身拱手,“师傅发话,徒儿自当从命,只不过大师兄身上重伤未愈,怕是不好饮酒。”
苏长青道:“不妨事,我为师父师弟作陪。”
闻人羽转向郑彤,“小师妹也来喝一杯如何?”
郑彤连忙摆手,“我一个姑娘家,哪里会喝酒呀。”
闻人羽笑得高深晦涩,仿佛在说,这时候你倒是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
这几人边说边笑往内去,女眷们自有另外一桌。
柳黛看着闻人羽远去背影,瞧他与苏长青肩并肩,一个脚步虚浮,一个抬不起手臂,真是难兄难弟,可怜到一块儿去。
因闻人羽半路杀出,要走《十三梦华》,险些打乱她的计划。
那夜她在侍郎府上被闻人羽和阉人缠得烦了,最后一刀给得狠厉,没有个一年半年的,闻人羽别想痊愈。
郑彤在她身边盯着脚尖走路,垂头丧气,她这回是老鼠遇上猫,见面就认输。
柳黛与她一道手挽手走在长廊里,她瞧见个手下败将,心中甚是欣慰,“这闻公子与九华山看来颇有渊源?”
郑彤气鼓鼓像只河豚,闷声说:“他十二三时曾拜在我爹门下,在山里待过两年,勉强学过几招吧……”
“他欺负你?”
“嗯。”郑彤点头,老实可怜,“他这人和我大师兄不一样,大师兄虽然严厉,但却是实实在在为我好的。他……腌坏腌坏的,一说话就是挖坑埋人,害死人不偿命,我都不知道因为他挨了多少次打,反正是数不清了……我娘还让我与他多亲近,我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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