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动了,接着叩门声与裴繁缕的声音一同传来,“搞乜嘢?”
裴辛夷被“释放”,头皮松弛下来,膝盖还是疼的。阮决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无声地嗤笑,朝门的方向朗声道:“冇事。”
裴繁缕不满地道了声“欸”,“不是吧,搞得震天响,冇事?”
裴辛夷起身,又不小心撞倒了风扇,她一顿。果然,门外的人立即说:“哗!你要拆房?开门啦。”
裴辛夷对阮决明夸张地摊手,以唇语说:“你看,主与我同在。”
她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毛巾系在脖子上,才去解开门栓的链锁。她只拉开一道缝隙,手撑着门框。
只见裴繁缕包了头巾,裹着浴袍,再一看,她面颊红润,眸含秋水。
裴辛夷弯了弯唇角,说:“越南的白事规矩这么宽松?阮太还有洗澡的空闲。”
裴繁缕显然没想到她会先发制人,赶紧作势往房间里瞧,以她的视线,只能看见远处开着的窗户,看不见地板。她狐疑地说:“真的无事?”
“不小心碰倒了台灯。”裴辛夷也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一地狼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不可能错过任何动静,想他该是直接跳下去的。怎么只有二楼?摔不死,断手断脚也好啊,她有些遗憾。
裴繁缕隐约觉得她在笑,好似将自己的秘密看穿,不自在地拢紧了浴袍的衣领,“噢,无事那……早唞。”(晚安)
裴辛夷真是觉得新奇,有生之年竟然听到裴繁缕讲晚安,还是以温软的语调。得出结论,看来她确实得到了满足。
一个女人满足自己的欲望,决计不是该被嘲笑的事情。
裴辛夷打消了心头那点儿坏念头——“讨教”闺中私趣以羞辱对方。她点头应了“嗯”,关上了门。
她抬手勾住脖子上的毛巾,原是要将其解开,却顿住了。
小说里的故事不管用什么顺序记叙,多是清清楚楚道来的,而现实里曾经发生的事——我们称之为回忆——却总是毫无章法地跳出来。你不知道与一个人久别重逢先想起的是什么部分,你也不知道先想起的部分能代表什么,它们就像你遗失的拼图碎片,在这儿发现一点,在那儿发现一点,一点一点的来。好的,坏的,又像是全部堆在一起要你找。
裴辛夷最先想起的是那年的圣诞节,那噩梦般的雪夜。
*
然而这是头顿的夏夜。
阮决明低头看了眼下方的水缸,无声一啐,心道:“妈的,我鬼迷心窍。”
他一手攀着窗沿角,一手撑着外墙,整个人悬在半空。他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落下去不是,攀上树也不是。如此遭罪,不是鬼迷心窍了是什么?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阮决明才往后一跃,吊住树桠,轻松落地。他整理了孝帽,往前院走去。
门外,南星双手抱臂而立,一见着来人立即走了过去,低语道:“人已经放了。”
阮决明正要迈步,见南星欲言又止,问:“还有?”
南星在自己的脖子边比划了一下,“这是?”
阮决明无言,摸了摸颈项上的刀痕,还好只是破了皮,已不渗血。他说:“猫儿抓的。”
猫?哪只不要命的“猫”敢对刀哥动手。南星不解。
阮决明不理会他想些什么,跨步走进厅堂。
室内依旧肃穆,只是有好些人禁不住连续熬夜,躲到角落,在诵经声里昏昏欲睡。那些都是西贡一系的人,享惯了风月,莱州的人常历险恶,守夜对他们来说只是小事,个个精神抖擞。他们一见阮决明走进,立马颔首道:“刀哥。”
“嗯。”阮决明应声,往深处去。
消失了两小时的良姜就跪在佛龛前,身上没有任何挨了拷打的痕迹,仿佛真是睡了一觉。裴繁缕此前就是这么说的,良姜现在也是这么说的,没有人猜疑。
良姜闻声,转过来身来。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阮忍冬唯一无二的副手,他身高不过五尺一,有着长期经受日晒的金麦色皮肤,明目浓眉,着实是顶俊的男人,尤其在这烂仔堆里更是打眼。
阮决明淡然道:“休息好了?”
良姜只略一点头,非常敷衍。
阮决明并不计较,兀自在前面的拜垫上跪下。
香火缭绕,他们一前一后跪着,离得并不远,却有一道看不清的分界线在之间似的,无论怎么看都很生分。与其说生分,不如说总有种交战前戏的平和。厅堂里的人亦然,以棺椁为界分成两派,有人若不小心与对面的人对视,会十分刻意地避开。
大约这篇土地总是绕不开南北问题,在阮忍冬南下之时,阮氏就彻底分裂成南北两派。现在两方的人能和和气气共处,只是“五服制度”深入人心,葬礼事大,一切等结束再摆上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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