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朔望一时也弄不清他指的是江栾还是秋往事,狐疑地觑他片刻,忽道:“李将军为何不亲自去救,老夫多少可以明白。只是李将军为何认为老夫会答应,老夫就不明白了。”
李烬之抬手指着明光院道:“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两人被火烧死,他们不死,火便不熄。方宗主身为上三翕,明明近在咫尺,力所能及,却偏要眼睁睁看着神子活活烧死,看着明光院化为灰烬,便当真心安理得么?”
方朔望眼神明灭,默然半晌,缓缓道:“枢教要重生,难免会有代价。”
李烬之冷笑一声,说道:“方宗主当真相信,这一把理不直气不壮的邪火,能烧得出一个脱胎换骨的枢教?”
方朔望微微皱眉,紧抿着唇不说话。
李烬之知他对江栾颇怀内疚,虽下了莫大决心,可要如此看着他葬身火场,毕竟难免没有犹豫,便道:“枢教教义不滥杀。皇上这神子并非自封,亦并非主动入主枢教。当日是你们教中人伪造神印,奉他登位,今日却因他做得不好,便要取他性命,他又何其无辜?方宗主为立规矩、定方圆之人,既是如此做派,纵然换了真神子,只怕教内依然是乌烟瘴气,又能有何起色!”
饶是方朔望方圆法绝顶,李烬之亦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明显的动摇,当即接着道:“天地万物,有其纲纪,纲纪废弛,则物不归其位,动荡不能安。方圆法为十一法之反,需先知其变,而后可导其归正位,外须知其圆,内须守其方,非大定力者不可成。于品级低者,守其方易,而知其圆难。而方宗主绝顶修为,外早已圆融通透,而内,却是否反失其方?”
方朔望良久不语,半晌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摇着头道:“李将军太会说话,老夫明知你有心利用,更明知你看准老夫绝非如你所言,却偏偏驳你不得。脱衣服吧。”
李烬之大喜,立刻脱下碧落甲递过。方朔望慢腾腾穿上,忽抬起头,望着他微微笑道:“只是李将军,对神子见死不救,老夫固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可卫昭却不同。”
李烬之一怔,本想着他既救了一个,不至看着另一个活活烧死,哪知他却忽然冒出这一句来。忙心思疾转,说道:“卫昭虽恶,也该明正典刑。何况皇上对他极为看重,若看着他烧死,只怕……”
方朔望这回不等他说完便挥手打断道:“李将军不必多言。要老夫救卫昭,不是不可,却有一个条件。”
李烬之心下“咯噔”一响,不必说也知道他要提的是什么条件。恰在此时,忽听东门处远远传来如雷的马蹄。他霍然回头,隐见尘烟飞扬,虽看不见旗号,却也明明白白地知道,秋往事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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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并不觉得欣喜,反倒心下一紧。眼下卫昭已陷死地,秋往事一来,必定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相救,江一望亦已在城内,岂有不抓住机会大掀风浪之理。而卫昭恶名昭彰,更是当年宫变之罪魁,永宁一脉与他亦是不共戴天之仇,此番营救本是他与秋往事两人独断,一旦捅上台面,莫说是秋往事,只怕连他都难逃责难。眼下偏偏还有个不省事的方朔望,若让秋往事见了他,只怕立刻便会应了他的条件。就这一转念间,李烬之心中已有了决定,卫昭之事必须在秋往事赶到之前有个了结,若不能生,便只有死!
方朔望见他久久不语,正欲再迫他一迫,却听他开口道:“方宗主这条件开错人了吧。往事入不入枢教,岂是你我可以决定?倒是她同卫昭情谊甚深,若知道方宗主见死不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方朔望微微皱眉,沉声道:“如此说来,这卫昭更不能留。他为恶多端,万夫所指,此代神子若非被他祸害,怕也不至走到今天。秋夫人若当真与他亲厚到如此地步,那更该就此除去,以绝后患!”
李烬之道:“若她压根不为神子,又哪里来的后患。”
方朔望神色寡淡地摇摇头,说道:“李将军此言倒似为老夫着想,只是李将军若有意让秋夫人入教,早已点头应了我的条件,又何须兜兜绕绕。老夫救出神子,尚且不知如何善后,如何让新神子登位,只是此事到底于理不合,于义有愧,李将军明点出来,老夫无法自欺欺人。至于卫昭,他假借神子之名,荼毒我枢教已久,若非碍着神子,老夫早已亲手除他,更岂有救他之理。只是若能让秋夫人入教,也算他一点功绩,姑且抵一条性命,已是老夫莫大让步。而李将军就算今日点了头,日后世事如何变幻,亦尚且未知,老夫亦并非就此得了秋夫人必入枢教的保证。倘若如此条件李将军亦不能答应,只能说李将军并非诚心救他了。”
李烬之心下也知能说动他营救江栾已是莫大的侥幸,卫昭声名之劣,直堪称天下首恶,他与秋往事的一切搭救也只敢在暗中进行,实在并无任何端得上台面的理由。自己尚且不能理直气壮,又有何立场去说服他人。与方朔望一番接触,也知他面上虽尚随和,内里却极为刚正,若非自己动意,旁人绝难影响。耳听着山下城里马蹄沓沓,一声近过一声,要不了多久只怕方朔望便能察觉。他权衡良久,终究暗叹一声,侧身退开半步。
方朔望倒稍觉讶异,问道:“李将军便如此不愿秋夫人入枢教?”
李烬之微微苦笑,并不答话。
方朔望知他心意已决,原本也并不如何愿意去救卫昭,也就不再多问,穿上碧落甲,便往山上行去。
李烬之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浓烟与火光笼罩的山头。忽想起多少年前,同样也是在烈烈烟火中,他仓惶逃命,仅以身免。当年的放火者如今身陷火海,他却成了站在火外决定生杀之人。然而心中却无丝毫应有的快意,反而一片惨淡,似有一块大石压着,沉沉地透不过气来。当年的烈火夺走了他的家人、他的身份、他的江山、他的一切,时光轮转,同样的三个人,同样的一场火,这回被夺走的,又将是些什么。
方朔望到得明光院外时,因胡飒失踪而逃散的兵士已由江染和楚颉重新集结起来,山下的兵马亦抽调了一部上山,数千人层层叠叠围在院外,却无人救火,只振臂呼喊着:“必杀卫贼!必杀卫贼!”个个伸长了脖子,似在看什么好戏。
方朔望一看见明光院刻满壁书的围墙在烈火肆虐中倾颓倒塌便强烈地心痛起来,虽已有所准备,可亲眼目睹的冲击仍是轻易击垮了事前用来说服自己的种种理由。想想不久前还决定袖手旁观,甚至乐见其成,以致无动于衷地任由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更愈发悔恨愧疚起来,沉下了脸,穿过人群一步步向院内走去。
他穿着碧落甲,轻易便挤开一条路,众兵士起初摸不清他来头,只瞧他派头不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便任他一路穿过。其后有将领认出他是谁,忙上前询问,却不得他半点理会,又见他神色不善,料他多半是为明光院被烧而发怒,不免心虚起来,愈发不敢阻拦。楚颉与江染闻讯赶来,他亦是毫不搭理,一径往院内行去。
江一望正在望楼上盯着全场动静,他仍穿着普通兵士的军服,并未露面。见方朔望忽然出现,当即猜到他要做什么,不禁心下一紧,暗恼他自告奋勇上明光院,却不仅未见派上半点用场,更在这等关键时刻出来坏事。只是势必也不能阻拦,正盘算着要不要连他也一并动手除了,却见他穿过众人,毫不犹豫地踏入火场,自院墙倒塌的缺口处走进院内,丝毫不避火苗,只偶尔挥袖遮着头面,而火焰竟也当真似不能伤他分毫。江一望一愣,凝目看去,见他身上外袍倒是为火所燎,烧得褴褛不成形,露出其下底衣,却是一片赤红,其色鲜亮,灼灼生辉,几乎不让烈火。他心下陡然一震,蓦地想起一物,低喃道:“莫非是碧落甲。”
方朔望进入院内,抬目一扫,一时尚未寻到江栾等人,却听见凄厉的哭喊声阵阵传来。他循声往前殿方向走去,一路但见横横竖竖倒着许多尸体,身上刺猬般插满箭矢,虽已烧得面目全非,却尚看得出并非枢士打扮,想来皆是突围不成的卫昭属下。
穿过一排火焰,便见到了江栾与卫昭。两人躲在已大半倾塌的前殿内,前后上下皆为大火包围,仅于一处梁柱支起的空当下勉强容身,也已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下。两人皆是衣发散乱,面目焦黑,狼狈不堪。卫昭倚柱坐在地上,右腿上血迹一片,插着半截折断的箭杆,面上神色倒是平静,只冷冷勾着嘴角,犹带着几分嚣狂,几分讥诮。江栾立在他身边,垂着双手,仰着头嚎啕大哭,泪已熏干,嗓子也已嘶哑,却犹自撕心裂肺地哭着。
方朔望见他仍活着,松下一口气,心内负疚感稍减,上前唤道:“神子殿下。”
卫昭神志已有些涣散,乍听人声,陡然一醒,一眼扫到他身上的碧落甲,目中倏地一亮,哑声问道:“往事派你来的?”
方朔望并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李将军让我来的。”
卫昭面色一变,眼中燃起的光芒倏然隐灭,又勾起冷冷的笑。
江栾认得方朔望,顿时如遇救星,喜不自胜,一面犹自止不住抽泣,一面跌跌撞撞奔上前去,似哭似笑地叫道:“方上翕,方上翕!快,快救我们出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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