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之眉梢一挑,问道:“方宗主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方朔望摇摇头,慢悠悠道,“只是此时进去,对李将军未必有利。”
李烬之微讶,问道:“方宗主此话怎讲?”
方朔望微微皱眉,抿着唇缓缓摇头道:“此事涉及我枢教机密,不能多言,出言提醒本已是不该,只是你若出事,秋夫人难免动怒,瞧在她面上,少不得卖个人情。”
李烬之一怔,原本以为是江一望有所布置,却居然牵涉枢教机密,见方朔望神情凝重,不似虚言,不免疑惑起来,忽地心下一动,低声道:“莫非枢教已下定决心必除伪神子,万一卫昭不动手,你们便亲自来?”
方朔望一愣,神情渐肃,沉声道:“李将军可知此话的分量?皇上无论血脉真伪,其现居神子之位,却无虚假,枢教中人岂敢动这等心思。老夫此番打算袖手,已是思虑多时,下了莫大的决心,也因一则此乃政乱,枢教不可轻涉,二则神子本人未有指令,老夫才能勉强替自己寻个说法。若要主动加害,那是万万不能。”
李烬之见他神情紧绷,语速亦见快,知他下此决断实是经过一番挣扎,想必不易,便欠身道:“晚辈失言。”
方朔望摇摇手,微仰起头,出神片刻,轻叹道:“老夫受任上三翕时神子刚正式入教不久,他的引导教养之责便交给了老夫。可惜老夫那时正在入一品的紧要关头,经年累月呆在隔世堂内,于他鲜有关心。事后老夫常想,若那时多花些时间与他相处,好生教导,或许他日后不至独信卫昭,一错再错,以至今日。神子妄为,枢教亦日渐糜乱。上三翕中,玄易修自在法,本是无拘无碍的天性;守一坐镇北境,长居凤陵;唯有老夫本应是立规矩、定方圆之人,又常在教中,却因一时意气,不愿人说我全凭方家之力得来翕枢之位,一心要修成一品,以至荒废教务,待终于修成,却已难挽狂澜。枢教有今日之局,老夫实难辞其咎。而事到今日,老夫却要又一次放弃神子,见死不救,实在心下难安。待扶助新神子登位,老夫也该谢罪了。”
李烬之听他话中有死志,虽愈发知道他要秋往事入教的决心万难动摇,却也不由心生敬意,躬身道:“无论有没有新神子,方宗主皆是教中砥柱,若能一力重振枢教,方是当真对神子谢罪了。”
方朔望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转回头道:“老夫能说的有限,去与不去,便凭李将军决断了。”
李烬之听他口气似乎背后牵涉不小,却也知他既无意开口,再如何探问也是枉然,若欲知真相,倒不如入内一探,既已知会有风险,小心戒备,想必亦可应付。加之看他一心要让秋往事做神子,心中亦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碍于枢教威望,旧神子不去新神子难出,若能索性设法留了江栾性命,只逼他让出皇位,当真做个不涉政的神子,或许倒是两全其美之法。虽说此间势必阻碍重重,亦有绵绵后患,可若真能免去枢教的麻烦,倒也未尝不可一试。如此想着,便欠身道:“多谢方宗主提醒,只是我与往事有约,这一趟非走不可。”
方朔望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只道:“既如此,你且自己小心吧。”
李烬之道了谢,便贴着院墙寻个黑暗僻静处,翻身越过,溜进院中。方朔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后,轻声一叹,苦笑着摇摇头,向山下行去。一步步走得颇慢,却是扎扎实实,郑而重之,似是一经起步,不至终点便绝不停歇。
明光院隔世堂外的竹舍内,卫昭卧在床上,气息均匀,似已睡了。却忽似被惊动,微微皱眉,说道:“宣平,你要溜达去别处。”
门外徘徊的脚步声立刻停住,只听宣平的声音结结巴巴道:“小、小人该死,惊扰大人。”
虽这么说着,却仍是立在门前,犹豫着不愿离去,半晌忽听屋内床板“吱呀”一响,紧接着卫昭的声音响起:“罢了,进来吧。”
宣平一喜,立刻推门进屋,本是一肚子的话,一见卫昭倚着床靠坐着,长发披散,目光清清凉凉地向他扫来,却忽觉不知该从何说起,泄了气般低下头,“咚”地在额上一敲,小声道:“小人太不长进,学不到大人半成的处变不惊。”
卫昭瞟他一眼,懒洋洋道:“有事便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宣平搔搔头,讪讪道,“小人、小人只是担心……外头风声越来越紧了,秋将军、秋将军也不知到哪里了,可赶得及。”
卫昭淡淡道:“她自然在全力赶来,你急什么。”
“怎能不急。”宣平皱眉道,“这许多时日了,秋将军却不见半点音信,若是误了大人的事,岂不……”
正说着,忽听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卫大人的事,岂敢相误。”
宣平听得声音自屋外传来,吓了一跳,未及反应,却见卫昭忽挺直了背,说道:“李将军请进。”
只觉眼前一花,不知怎地已多了一人。宣平吃了一惊,失声吼道:“你怎么进来的?外头守卫……”
话未说完,忽听卫昭低喝一声:“住口!”
宣平一愣,直觉地收了声,却听他道:“宣平,你可是傻了?是我要护卫们不拦外来之人,还是你去传的令。”
宣平怔了怔,这才回过神,又瞧清来人正是李烬之,愈发尴尬,干笑两声,哈着腰道:“李将军可是来了,来了便好,来了便好。您同大人慢聊,小人出去替你们守门。”说着顺手替他们点起一盏小小角灯,便匆匆出了屋子,反手带上门。
李烬之听他就留在门口,并未走远,向卫昭打个询问的眼色。卫昭摇摇头,说道:“无妨,信得过。”
李烬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笑道:“容王身边,还未必寻得出如此一个‘信得过’。”
卫昭微微一笑,问道:“我倒未料到李将军会来。往事如何?到哪里了?”
“尚在鹿角。”李烬之回答,留意到卫昭面上闪过明显的讶异之色,“以行军脚程,约摸还有两三日路。往事放心不下,要我先行一步,同大人联络。”
卫昭略一沉默,问道:“她到鹿角应已有数日,怎地至今还在?鹿角守将是个不中用的,不应如此难打。”
李烬之道:“不瞒大人,是我要她放缓行程,让容王先进城,等他得意之下自入其瓮。方才在山下遇见米覆舟,才知大人曾给往事送信,不知是否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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