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狐青心神大震,一时忘了起身,就那样半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向眨眼前还是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一命呜呼的女子。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目光怪异,散漫而凝滞,不知落在何处,却似乎每个人都被她扫到。右手向上抬着,横架胸前,肘部扭成一个怪异的角度,显然断折,却竟能稳稳地撑着前臂,纹丝不动。拇指、食指、中指间捏着一枚细薄的短刃,铮然发亮,从头至尾双面开锋,她的三指就这样紧紧在刃口上扣着,刀锋深入肌肤,血却流得极缓,一丝丝自发白的伤口处渗出来,许久才汇作一滴,顺着刀尖“噗”地滴下。
漠狐青眼中陡地一眨眼,似是被这滴血溅入眼中,浑身一震,猛然跳起,踉跄着后退两步,指着她骇然叫道:“你……你不是人!”
秋往事眼珠缓缓转动,目光专注,似在认真辨认每一样入眼的事物,先看向漠狐青,又挨个扫过场上每个人,最后停在李烬之身上,忽地眉舒目缓,嘴角轻扬,欣然笑了。
王宿一身冷汗犹未收尽,见她微笑,这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拉着季有瑕奔上前去,似哭似笑地骂道:“小死丫头,吓死人了,你还笑!”
秋往事转过眼,笑意更深,轻声道:“我没死,这还不笑么?”
王宿见她果然清醒了,喜不自胜,一时说不出话,转身一把抱着季有瑕在她耳边怪叫起来,震得她又笑又恼地捂着耳朵别开头去。
“哟,这回比上回正常多了嘛,看来是没事了。”米覆舟也凑过头来,冲她一比大拇指,掌中犹自捏着一只死老鼠,“真经得折腾,伤成这样,连个大夫都没瞧,自己就挨过去了。”
李烬之早已半跪在秋往事身边,扶着她右臂慢慢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掰开手指抽出凤翎,仍旧塞回她袖中收好,轻轻握着她手问道:“往事,觉得怎样?”
秋往事指尖轻动,在他掌心蹭着,笑眯眯地只是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又问,“你也没事?”
李烬之眼中闪着光,微微笑道:“我没事,累你担心了。”
秋往事轻轻点头,动了动胳膊似欲撑起身体,一面问道:“这是哪儿?”
李烬之忙按住她,见她神志虽已清醒,不似上回的浑浑噩噩,却似仍然不知疼痛,不由微微皱眉,问道:“往事,你觉得哪里痛么?”
秋往事怔了怔,微微垂眼,似在认真体会身上的感觉,面上也渐露疑惑之色,皱眉嗫嚅道:“好像到处都痛。”
“好像?”李烬之不解地望着她。
“嗯,到处又刺又辣,火烧一样,刀割一样,我明明在痛,为什么就是不痛?”秋往事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自己也不知如何表达。
李烬之见她皱着眉,额上微微出汗,气息也有些急促起来,忙道:“别想了,好好养神,我们先不说这个,还有其他难受的么?”
秋往事眨着眼想了想,忽道:“我饿死了。”
李烬之见她想吃东西,心下倒觉欢喜,只是一时也无处张罗合适食物,只得解下水囊,低声安慰道:“这儿只有干粮,你还吃不得,等明日进了城,我煮粥给你喝。先喝点水,睡一觉,一睁眼就到了。”
秋往事听说有干粮,更觉饿得发晕,一径摇头,哀哀望着李烬之道:“我等不了了。”
李烬之被她眼巴巴一望,顿时心软,只得取了一块碴子饼掰得碎碎的,用水和了喂她喝下。秋往事喝了一碗,直嚷着不够,李烬之拗不过,又看她情形不错,脏腑也未见出血,便又掰一碗给她,王宿等皆围过去七手八脚地帮忙。
杨守律在边上看得双眼发直,见杨棹雪也是神情怪异,面色难看,便走过去低声问道:“棹姐,这人、这人怎么……她到底什么来路?这样子瞧着邪门啊。她是自在天枢,却说用了不二法才受的伤,莫非是练了什么邪功强行跨系兼修?”
杨棹雪怔怔看着吃得香甜的秋往事,似没听到他发问,只出神地喃喃道:“她是真的……她是真的……”
顾雁迟轻轻扶着她,转头对杨守律道:“这些进城之后慢慢再说,眼下先把漠狐青那伙料理了吧。秋往事和李烬之的身份暂时还不宜外泄,这帮人不能放了,先命他们弃了马匹兵器,全带进城去看起来吧。这几日关上要加人戒严,不得号令不放人进出。”
杨守律气闷地问道:“咱们何必如此顺着他们?要我说,他们越不想泄消息,咱们越该往外散才是。他两个留在这里走不了,容王势必趁势出击,拼命打压,他们这会儿哪儿有能耐应付?那便只能靠向咱们。这明明是个咱们说了算的局,为什么拱手让给他们?”
“因为他俩并不仅仅是两个手头有点兵的将军,我们今后恐怕还要和他们在一条船上坐好久。”顾雁迟苦笑,摇摇手道,“罢了,别多耽搁,米狐哲一部近日应当也有所动作,不止凤陵,不孤城也要防,咱们时间不多。”
杨守律也知此事牵涉大义,只得暂且压下心思,向漠狐青走去。
漠狐青好容易从震骇中回过神来,见无人搭理,一时倒也尴尬起来,若跑,米狐尝的性命没着落;若留,先前那样一闹已是结下了仇,更不知风人要如何报复;若继续强硬,着实没有底气;若软语恳求,又实在拉不下脸。正自进退两难,忽听到顾雁迟与杨守律的低语,这才心下一动,如梦初醒,仔细一想,既然那重伤之人才是秋往事,射落大殿下的自然不会是她,再看她身边的黑衣男子气度不凡,与她又行迹亲昵,岂不正是以箭技闻名的李烬之?他心下大恨,连呼上当,若早知风军主将受伤,当时便该奋起一战,卡着李烬之脖子让他派大夫来,也不至落到如今任人宰割的境地。又听顾杨两人言语之中,此战背后似乎颇多内幕,谁也不同谁当真一条心,顿时转起心思来,见杨守律走来,也不装什么强硬姿态,转过身来双手向后一背,说道:“成王败寇,我随你们处置,没话说,只别牵连大殿下,坏了你们自己安排。”
“我风人言出必行,说了救他自然会救,倒不劳漠狐兄提醒。”杨守律冷哼一声,取出绳索将他牢牢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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