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尹东涵给手机摁灭丢进车门上的框里。山路崎岖,杨舷在出租车的后座,头和身体随着颠颠簸簸的山路左摇右晃。“前面路太破了,不好开上去。”出租车司机在山脚下一个急刹,杨舷差点没撞上前座。司机熄了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明显着没有想继续开的意思:“要不你就搁这下吧,我真不是贪那两步道的路费,要不我给你抹个零,给我三十整得了,也是……”杨舷没心情听他絮叨,干脆利落地转过去三十一块九。杨舷走着蹩脚的土路爬上半山腰,他看到了家门口那条不算平坦的小柏油马路。迈上的那一刻,他看着幼年的自己从他身旁掠过;接着是小学时的自己,抱着还不能自己走稳的杨舶;然后是初中,这时的杨舶已经能跑能跳,皮肤黝黑的小学生拉着他哥哥的手,朝家的方向狂奔;最后是高中的他,背着琴盒跑在前面,身后跟着替他拉行李的尹东涵……杨舷喉头泛上一阵酸涩,他缓缓地抬眼,在路的尽头,爷爷站在那,满脸笑容地向他挥手,容光焕发,鹤发童颜。杨舷也抬手挥了挥,但爷爷的身影却慢慢虚化了,和身后的夕阳融为一体。杨舷伸手,却连些光线都抓不到。橙红的光染红他的指尖,再从手指的缝隙溜走……杨舷推开院门,木栏杆吱呀一声。他走进院子,“莫奈花园”已经杂草丛生,野草从汀步下一簇簇成堆成堆地冒出来,肆意生长着。杨舷迈进屋内——这么快就搬空了?他满屋绕了圈,脑海里还还原着搬空的每一处原先都放着什么。被门后挡着的墙面上还挂着那本老式日历,红色硬壳上抱着锦鲤的童男童女依旧咧嘴大笑,“年年有余”的字样不但晒白掉色,还落满了尘灰。上次这个日历晚了一天忘了撕,这次晚了快两周。杨舷不再强迫症地一定要把它撕到今天了,就让它停在那个时候吧,别让时间过到今天。杨舷缓步溜达出房子,顺着原路下了山。他沿着木栈道漫无目的地游荡,好在咸湿的海风还能抚慰一下他这个丢了魂魄似的人。木栈道建在嶙峋的怪石群上,道旁的树也是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种,个个骁勇,张牙舞爪地伸着枝,仿佛再生得凶煞些就可以吓住海边的烈风。杨舷的手机响了,在兜里嗡嗡直震,他直接无视,向海那边走。又一个电话没打通。尹东涵心如死灰地把手机摔到后座,一下瘫仰在车座上不说一字。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镇静全然在这不足半天的时间内化为乌有。“少东家,”司机从后座把尹东涵的手机拎回来,上车交给他:“你先别着急,冷静下来想想你这个朋友平时都爱去什么地方,或者他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地方?”特别的地方?望鱼山!尹东涵松开紧抓着头发的手:“去望鱼山,沿着海边的路走,记得开慢点。”“好。”天色暗了下来,原生的海岸线未经过多修葺,也没有花里胡哨的灯。黑色的断崖山兀立在破碎的海岸线旁,悬崖峭壁上没有护栏,只有嵌在山体上直通大海的铁步梯,锈迹斑斑。杨舷在断崖山上放好琴盒,单拎着琴和琴弓,顺着步梯下到那块礁石上。傍晚,上下天光,尽是一面浓郁的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幽蓝。杨舷双目无神地面对着阴郁的大海。波浪撞击礁石后在他脚边破碎,水渣般的泡沫向后滑去,给青黑色长的苔藓的礁石蒙上一层乱糟糟的水膜。浪升高时带来的海水没过杨舷的脚面,早就浸湿了他的裤脚。另一头的尹东涵仍不死心,一遍又一遍拨打着杨舷的电话。他紧盯着窗外,盼着能在海边看到杨舷的身影。你在哪?你到底在哪?你接电话啊!你不能有事,杨舷你不能有事!杨舷架好琴,一动不动地站在礁石上,他听到铃声响了,其实已经响了一下午了。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他也明白自己没必要把消极的情绪迁到尹东涵身上。两个同等无比真切的愿望在他心里对峙着,左灯右行。最终,他把琴弓放到左手,右手摸出手机。“杨舷!”电话终于通了!“你在哪?你怎么一下午都不接电话?我要急死了!”“……”杨舷在那头默不作声。尹东涵只能听到海浪拍打着礁石,一涨一落,像是沉静的呼吸。他肯定在海边,还站在礁石上。“你在那别动,我马上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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