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锦堂不要:“给了你的,我怎么能要回去。”渠庆堂端详老大,他的样子变化不少,倒不说相貌有哪里不一样,是眼神,身上那股子气度,真正能称上一句大哥,“我在这儿什么也不缺,倒是苦了你,这两年,你当家不容易吧……”
他接手茂兴号忙得累晕到斗上没哭,在硝烟中奔走,一次次叩门,一次次失落没哭,接到渠锦堂跳崖的消息没哭,攥下那么多泪,这刻终于有了地方。
“庆堂,渠家这个家,你比我有资格当。”他大哥是铁了心的不走了,“我回去给你添乱。”
他说得没错,他是渠家的长房长孙,他回去又不要二房的钥匙,大娘和三弟头一个不答应,再说……他现在有常乐了,不能不为他考虑。
说到常乐,渠锦堂的脸上出现美满和羞惭交替的表情:“你也看到了……”他指这间屋,这张炕,炕上另一半的主人,“我和他……我们俩过到一起了。”
渠庆堂低着头,耳朵尖臊烘烘的,听他耀武扬威的大哥半羞愧,半珍重的对一个男人表白:“我不能明媒正娶的八抬大轿接他过府,至少得对得起他……”
杏儿在屋外喊,瓜切得了,渠庆堂听见她脆亮的声音,脸蛋红了红,渠锦堂看他,想起当年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常乐,咂摸出点意思,邀老二:“走吧,去吃瓜。”
他先站起来,走了两步,后头有人叫他,哥……
渠锦堂停下,渠庆堂想来想去,钥匙他哥不收,但这个,他哥一定不会拒绝。
夜里,常乐在院里撑到最后一个才回屋,他是有心的,顾忌他们的关系,不想让渠锦堂在弟弟们面前失了做兄长的身份。
渠锦堂倒是早早就回房,一个人,披着袄子靠床头等他,拉他的手,热乎乎搂到炕上,常乐忙去看门插好没:“你别……”渠锦堂伸进衣服里揉他瘪瘪的小肚子,常乐今天比以往敏感,忸怩地在他怀里扭,“今晚不行,二少爷三少爷都在呢……”
他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渠锦堂听了却不高兴,什么少爷,他是和自己睡一个被窝的人,没让他们跪下叫一声长嫂都便宜他们了。
可现在,这个时刻,他不能计较。
“月儿,闭上眼睛。”
常乐被他攥着手,贴着被褥往枕头下摸索,碰到硬巴巴的一小块凉的:“是什么呀?”
渠锦堂不说,非要他自己猜:“你摸摸,猜对了,就是你的了。”
我五岁的时候,和我爹娘回了一次黄姚镇的宅子,见了我大伯,还有小常叔:“这次叫你们来,是想你们做个见证,我今生上愧祖宗,下欠他一个名分,不能把他的名字带进祖宗宗祠,自愿从渠家除名,百年之后,请你们的后人将我们合葬在一起。”
大伯交代后事,正堂上却点着一对喜烛,大红的喜字贴正中,他拉着常叔的手,两个人来到蒲垫上跪好,对黄天,对后土,对父母三拜叩首,又搀扶着,面向彼此。
常叔好像说了,可我觉得他是不好意思:“你这又何必……”
“我想,你就纵我一回吧……”当他们抬头,我看见我大伯笑得比小叔娶三婶那年还意气风发。
当晚我爹拦着我,不许我去打搅大伯他们,我娘从她当姑娘的屋里搬出两把板凳,她和我爹,一人一把:“常大哥脖子上戴的玉,是你当年带来的那块吧。”
“本来就是我哥的,我带来就是为了还给他。”
“听说那是你们渠家太祖定情的信物?”
“当年我太祖爷爷去庙里进香,遇见一个姑娘跪在蒲团上,他手里也没个东西,当时就摘了帽花……”
我娘甜杏儿一样的眼睛,弯得像个小姑娘:“跟你似的……”
我爹望着我娘,我就是在这个院里遇见你娘的。
我娘笑,当时我来开门,门口站的就是你爹。
我爹跟着笑,那刻我就定了,我要娶这个姑娘。
我拿着常叔给我编的篾笼,里头有大伯逮的蝈蝈,好像懂,又好像不懂,像大伯要娶常叔那样?
月儿是这个时候升起来的,一起来星子爬满天,一片一片的闪烁,我爹抱着我,我娘靠着我爹的肩膀,我们仨一起把头望向天上。
是,我听我爹娘搀着手说,和他们一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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