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一早,随为师去一趟淮江河堤,亲眼看着挖堤泻洪。”“好。”:去你妈的老天爷淮江东南一侧,百姓两日之内全部撤离,皆数先行安置在各县的流民安置棚内。因着朝廷下令赈灾的旨意尚未下达,因而在让董睿发令至各县撤离百姓之时,江程云亦是随后便安排人员开始往各县冒雨运送粮食。虽然现在朝廷下令赈灾的旨意还没到,但好在他先前从各大世家望族哪里取得了不少粮食,还是可以先维持几天。在安排了这些事情之后,顾云浩与江程云师徒两人,又细细推敲一番,决定与宁阳府间隔泻洪,慢慢消耗域内的洪水。每待淮安泻洪六个时辰之后,宁阳府便开闸四个时辰,随后宁阳府闭闸,待淮安再度泻洪之后,方才再次开闸。思量周全之后,江程云便手书一信,让差役送去了宁阳府衙。这里便又与顾云浩商议了一番,提出治水四策,并呈报于越省巡抚邓仕文。其一便是最根本的加筑河堤;其二围山建湖,分流洪水;其三疏通河道,迁徙百姓,以淮安东南低洼为渠,开始泻洪;第四便是宁阳淮安两府开始定期分段泻洪,错开洪峰。虽然有呈文报于巡抚衙门,但江程云心里清楚,此事巡抚邓仕文并不会过问,即便他知晓此乃当下唯一的选择。官场之上,明哲保身的人和事,他还见得少么?只是对于此事,江程云有绝对的把握,巡抚衙门会假作不知,任由他行事。淮安水患,于邓仕文而言,实则是一件进退维谷的难事。毕竟若是保守起见,仅一味加固河堤、疏通河道的话,淮安一带势必会遭水祸,一则难逃朝廷追究,二则也有损邓仕文这位巡抚大人的政绩。但若是直接取纳他治水之策,那么便是容易惹火上身,毕竟此法牵连甚广,虽然能避水祸,但也极为容易授人以柄,邓仕文为官多年,怎会愿意担此干系。现在自己直接如此行事,既不用巡抚衙门承担此事后果,又能解淮安水患之危,对于邓仕文而言,哪里还会多加阻拦,只怕不仅会假装不闻不知,还会长松一口气吧。虽然心里知晓邓仕文的打算,但江程云却也奈何不得,毕竟淮安有那么多百姓田地在水患的危局之中,他必须如此行事。有了江程云的命令,淮安六县行事还算迅速,一共只用了两日,便将淮江东南一面低洼处的百姓全部撤离。而朝廷下令赈灾的旨意总算是下来了,不仅是江程云,就连顾云浩也跟着松了口气。毕竟先前老师筹措的粮食已经分发各县,若是赈灾的旨意还不下来,那么迁徙的流民和百姓,就真的要开始饿肚子了。接到旨意之后,赈灾粮之事总算是解决了,江程云即刻下令各县开仓赈灾。七月十八日,各县均已回报撤离安置了百姓,而淮江上的水位也已经到了极致,眼看着就要漫过堤坝,府城的百姓也开始慌乱起来,好似大水即将冲过堤坝,向府城而来一般。看着天上降雨仍是不断,江程云终于咬牙下令,挖开东南角的堤坝,开始泻洪。泻洪这日,淮江的堤坝之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所有久居淮安的百姓都知道,此堤坝一开,淮安下游田里的庄稼,必然是保不住的,因而大部分的百姓,都是一脸的凝重。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在堤坝南侧的小山包上,早已有两个披蓑戴笠的身影,自开始掘堤之时,便伫立在此。“知晓为师为何带你来此处么?”看着河工们挖着堤坝,江程云双目未动,只淡声道。“学生明白。”顾云浩亦是看着那河堤处。“作出了选择,便要承担后果,即便选择是对的,但有的时候,其对应的后果,亦是需要勇气来面对。”江程云低沉地道。顾云浩只觉得这声音虽在耳侧,却又好似极为悠远。舍东南的三分田地,迁出百姓,引洪水自东南而过,这是他的提议。开淮江堤坝泻洪,可以说是他与老师共同的选择。原本他已心下明悟,但今日来到这堤坝之上,看着河工们开始开挖河提,仍是觉得五味俱全。“为师问你,你可曾想过,若是今日泻洪之后,却又雨水急停,该当如何?”闻言,顾云浩心里一震,随即思考一番,回道:“即便雨水停了,但山洪还是会滚滚而下,淮江水患仍是危急,泻洪是理所应当之举。”“但朝中之人远在京都,并不会看到这些,在他们眼里,便是为师自作主张,一意孤行掘堤泻洪,造成淮安东南大片田地受灾,随之而来的,便是御史群臣的参奏。”江程云淡淡的道。听了这话,顾云浩愣住了。即便活了两世,但他终究还未真正的涉足过官场。他一心只想着泻洪的合理性,也知道如此行事老师担当了不小的风险,但却没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老师……”话还未出口,江程云便摆了摆手,打断道:“但若是不掘开河堤泻洪,又当如何?”“宁阳、淮安两府最终都将决堤,大水倾没整个淮安府。”“若你为父母官,当是如何选择?”顾云浩神色一凌,一字一句地道:“掘提泻洪。”“为师亦是希望你能如此。”闻言,江程云点了点头,说道:“为官者,身处宦海沉浮之中,许多时候会身不由己,而今明哲保身之人越来越多,为师望你能守住本心。”“便如此次水患,若是为安稳计,应当以朝廷及巡抚衙门的意思行事,一力图稳,按部就班地加固河堤,疏道引流,那样即便水灾过境,淮江沃野千里被淹,亦是无责无过,不会授人以柄。”说到这里,江程云顿了顿,继续道:“虽能明哲保身,但此乃庸人之行径,亦是庸官之所为!凡事为天下计,以大局为考量,方才是良臣贤才之心胸。为师虽愿你一生平顺,但亦不愿看你成为碌碌庸人。”“是,老师今日之言,学生此生不忘。”顾云浩一脸诚挚地应道。“不过,今后你若入仕为官,若遇着类似此番之事,抉择之时务必多加思量,若是抉择失当,便会步入万劫深渊。因而,遇事之时,必得谨记‘慎重’二字。”听了江程云的话,顾云浩自是点头答应。虽然他不愿做一心只明哲保身,畏首畏尾之人;但也要谨慎处事,不至于行差踏错,祸及自身。毕竟这一世的他,并非是如前世一般孤独一人。他还有父母,还有家人。便是为着他们,行事也必须得要慎重。“轰咚”随着河堤之上,传来一声巨响,师徒两人的心神又转了回来。此时,河堤已经掘开,混黄的江水直直溅起数十丈之高,随之奔腾而下,向着东南方向而去。看着堤坝下面的田地瞬间被这大水所淹没,顾云浩只觉心里扑通作响。“为师至淮安四年有余,四年来,一向风调雨顺,眼看着淮安百姓一日胜过一日,如此大水过后,不知百姓的日子,又会是个什么情状。”江程云此刻亦是心痛不已,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愁闷之感。任谁看着自己努力治理多年的辖地,这样被洪水肆掠毁坏,心里都不会好受。要知道下游的稻子眼看着就要熟了,如此付诸流水,又怎能不觉得可惜?此时淮江堤坝上的百姓皆是一脸凝重,神色间都带着几分伤感。顾云浩背脊挺得直直的,只觉耳边传来的皆是洪水的咆哮之声,整个脑子也在嗡嗡作响。目不转睛地看着直泻而下的淮江水,看着看着,却突然眼前一花,竟好似见着了下游万亩良田皆没入这混黄洪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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