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替我拿着灯,转过去看了一眼我写的字,哑然失笑,“若是叫父亲看见了,还不定得多感怀。”我毫不自谦地点点头,“是不是觉着自叹不如?”他将灯的背面转给我,“再写句旁的。”我总觉着墨淡了不是什么好兆头,便去重蘸了墨回来,咬了笔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提笔落下。“年年岁岁无离忧,岁岁年年长相守。”这回大哥方满意了,同我将灯点起来,递到我手上。我捧了那灯一阵儿,长长出了一口气,松开手,仰头看着它缓缓扶摇而上,成了阴云满布的夜空里唯一亮着的星光。正是这时候,长长一声“报―”传来,有人跳下马,行了军礼,动作虽利落,语气却不见仓促,“正如世子所料,契丹出动了。”大哥听了只大跨步往外走,我忙跟上去。走到半途,他脚步一顿,问我道:“当真想好了?此番情形复杂,我同父亲怕是都顾不到你。你大可不必冒这个险,交给我们就是了。”“若是没想好,我早便跟着回上京了。”我抬头望了一眼,那盏灯终还是失了踪影,“这话父亲昨日也问过我。”我们二人接着往前走,我言简意赅讲了一遍昨日对答的种种,“末了父亲叹道,先前是他自个儿束了手脚,总担心我的安危,与其这般,不如放手让我去闯一回。运筹帷幄决杀千里的,未必只能是男子。”大哥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什儿来,递给我,“可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威名赫赫的女将军确是有,你见历朝历代哪一位太子妃曾跑到军前来金刀铁马的?”我接过一看,是只铁面具,样子还算中规中矩。“上阵的时候戴上,免得遇上贺家人,落下什么话柄。”我瘪瘪嘴,心想这贺家果真干什么都是个麻烦,也不知当年是怎么得封镇国大将军的。又顺手将面具在脸上比划一下,戴了上去,刚合适。大哥看了我一眼,犹豫了犹豫,还是说道:“还有个缘故,这回十有,是要对上耶律战的。”我闻言霎时起了意气,“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倒是好,仇我这回就报了,也不用再惦记上半辈子。”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底。我离了北疆这两年,偶或听大哥二哥提及,这人仍是契丹头号难办的。大哥颇有几分欣慰,“你说这话我还放心些。虽是不必惧他,可若真碰上了,也不能轻视,切记不可意气用事。”我点头应下,这话说完,也到了兵场。方才还在吃着烤肉闲谈守岁的将士,此时已是整装待发。四周每隔十步便有火台,熊熊燃着的火光映在铁甲上,装着壮行酒的土碗摔碎在地,万人同声。父亲坐镇主帐,二哥领了兵,佯装去攻契丹已几近成了空壳的主城,逼契丹回头,主力军却在大哥手中,正面迎战契丹,我正是同大哥一道。这主城虽名为主城,不过是平日契丹人驻扎军队囤积供给之所罢了,他们的王廷在大漠深处,非其族人难以进入。至少我朝有史以来,除却和亲的公主之类,无人得窥全貌。数以万计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出,散到莽莽大漠,又聚作一起,列为两队。我们本是同时出动的,走到半途便与二哥分开,待二哥走远后,被马蹄踏起的尘土仍久久未落定。我回头望了一眼,细沙漫成的雾里,人影逐渐远去,二哥领的兵数就佯攻而言委实不少,个个儿又都是斗志昂扬,只是不知怎的我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我夹了夹马肚子,行至大哥身侧,问道:“依表兄所言,如今对面的,可是耶律战?”大哥微微颔首,一双眼眸在兜鍪下像是浸了寒潭水,“八成把握。”时至今日,上京既是还未有什么大的动静,那么无论是契丹、贺家还是四皇子,都不知萧承彦还活着一事。料到契丹突然发难不过是父亲他们拿定了贼人分赃的思量罢了――太子位于四皇子已是如囊中取物,是以他更得将北疆稳稳握在手里,兼之契丹也想从中分一杯羹,最省心的法子便是由契丹攻下秦家的城来,再由贺家止住溃势,便可借此一举掌北疆兵权。我是没能想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现下却思衬上了另一桩弯绕。若是非要说我早些年在北疆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耶律战当排第一,这人简直是我往一代名将发展的路上不折不扣的阴影。我琢磨了琢磨,“可耶律战走的不是正面出战的路子。”这人阴险狡诈,又偏爱兵行险着,虽是偶或有几分天时,成全了他的名声,到底是我看不惯的。大哥若有所思,“虽是不无道理,这点我先前也曾想过,然这回却是他主动出击,占尽了先机,没什么算计的必要。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便不再顾虑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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