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虚按住武理手背,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对面房门紧闭,不知道柳柳在里面做什么。她原来不住这间,现在却搬过来,看来奉知常是真的走了,只是仍有一些事要柳柳留下来处理。
“我不能走,”谢致虚说,“唐门将二师兄屠戮无辜的罪名传扬出去,唐岷攻讦先生教导无方,逼先生清理门户。先生正是为了免于胁迫才命我查清事实,赶在各方之前带回二师兄,我不能轻易放弃,陷先生与师兄于不义。”
武理嘴唇一动,最终忍住没有破口大骂,赏了谢致虚一个白眼。“眼下局面如此,你还能怎么破?”
“你得帮我看住柳柳,二师兄行动不便离不得人,即使这样柳柳还要单独留下,定是有要事。若是跟丢柳柳,恐怕我们就再没机会阻止事态恶化了。”
“那你自己呢?”
“我去找师兄,”谢致虚坚定道,“我想,我可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福云居后院的渡口很小,偶尔有畅游河景的客人在此处上下船,但今早河面上船只减少了许多,一队官兵驻马在对岸集市,监视过往人流。
等了一炷香,才有乌篷船靠岸,游客骂骂咧咧钻出来:“真悖时,走哪儿都是有人盯着你看。”
船家也有点郁闷:“这年头,贵人的命才是命,贵人出了事遭殃的还不是小老百姓。”
谢致虚上前去:“船家,能到湖岛去吗?”
游客嘿了一声:“小兄弟心忒大了,梁家都快封城了,还有心情出游呢。”
船家撑起篙:“能去,上船吧。”
沿岸时不时有队伍纵马驰过,往城门方向去,街头巷尾都出现貉袖戴笠的兵士身影,当街凡有体型较大的太平车经过,都会被叫停检查,二十多头拉车的骡子堵塞街道,过路无不以目怨之。
行至河湖交汇处,形势稍好一些,谢致虚猜测是因湖中向来是秋家地盘,梁稹要给他岳丈面子。
谢致虚让船家绕开秋家所在的岛屿,直往苇荡深处去。
船家初始有些犹疑,在湖里行船的都知道,离岸的这片苇荡鬼得很,又深又广,其间道路错综复杂,常常顺水势而改变,根本无法记路,船陷入苇荡里,人的眼前全被高过头顶的芦苇丛遮挡,即使资历最老的船夫也不敢入内超过一引之距。
“原先湖中岛的孙少爷就是在这里走失的,船夫们都说是给苇鬼遮了眼,领到幽冥去了,湖中岛后来把这一片圈起来作为警示,以防再有人迷路走失。”船家同谢致虚解释,复行数十步,就见前方一条醒目的红线栓在苇杆上,牵起一道拦路绳。
船家说:“过了这条线再回头就找不着路了。客人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谢致虚回答:“去孙少爷走丢的地方。”
船家:“…………”
船家的表情瞬间变得仿佛活见鬼,结结巴巴道:“哪哪哪哪哪个孙少爷?”听语气估计是联想到自己刚才讲过孙少爷被苇鬼领去冥府的故事。
“湖中岛秋家的孙少爷。我听闻太湖水岛千座,尝隐在深水苇丛中不现于世,其中仙境秘府皆无俗缘,修道的朋友说当年的秋少爷如今就居住在仙境中,我心向往之,也欲寻仙问道。”
谢致虚尽量表现正常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既长得不像牛头马面,行为也不似失心疯,这番话虽是一派不经头脑的胡言乱语,应该也不至于惊吓到船家。
他想得不错,那船家倒是不怎么害怕了,但看他像看个疯子。
“我这船可到不了仙境,客人,我劝你也不要过了这道红线,苇荡吃人不是说着玩儿的。”船家坚决不肯再撑一篙。
谢致虚没有办法,见斜刺里芦苇分开露出一角沙洲,只好让船家将他放在那里。他在湖中岛上眺望过这片岛林,峰峦连绵不断,料想岛屿之间应互有联系,只要上了岸应当不难抵达。
至于所料是否准确,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船家不欲久留,最后向他确认:“三日后到这儿接你吗?”
谢致虚回答他:“三日后寻仙不遇就在此处等师傅将我领回红尘了。”
船家回他以狐疑的目光,一篙三回头,消失在等身高的苇荡之后。
脚下沙洲一陷,湖水漫上来,谢致虚连忙后退,这才环顾四周——芦竹、水荭丛生蔓延,站在边缘看不清沙洲大小。拨开苇丛进入深处,有许多低洼积水,稍不注意就踩湿了鞋。
没走多久就到了尽头,原来这只是一处水流潮汐堆积的沙地,实在小得可怜,并未如谢致虚所想连接了某座岛屿。
向前望去,还有无数相同的沙地在苇荡深处若隐若现,路线尽头是冒出苇尖一点披雾而出的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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