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仪式所需的巫袍,脸上绘了凤鸟墨纹,楚子苓捧着一尊青铜礼器,跪在群巫之中。殷人崇信玄鸟,信奉天帝,故而大祭之上,同样的服色,同样的巫纹,模糊了所有人的样貌,只有玄鸟和礼器鲜明,犹若献上的祭牲。在悠扬古拙的乐声中,一身衮冕的宋公步入殿中。他容貌本就出众,加玄端冕旒,更显的俊美威仪,不可逼视。然而这样一位君主,也仅停在阶下,深深拜倒,向着其上祝史跪伏。在这虔诚的叩拜中,那身穿玄鸟巫袍的老妪,终于起身,舞起了手中铜杖。那杖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早已不复往昔金黄光泽,生了铜苔,变得黯淡,隐隐有了些后世人们常见的“青铜”色泽。随着她起身,十二名巫者也站了起来,围绕中央的柴燎,展袖而舞。那舞姿不似郑舞般轻盈,也不似楚舞般灵秀,相反,它是迟缓的,迟而凝沉。长袖慢挥,脚步蹒跚,在肃穆之余,透出了丝古怪,就像一群提线的偶人,在为她们的神祇匍匐行礼。祭台之下,编钟和铜鼓震耳,音色宏大,又蕴着沉闷的金属回音,与低哑的号角,萦绕的巫唱混在一处,犹如上苍之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以头点地,喃喃吟唱,期盼神明降临,先祖归来,赐给他们足够的福运和启示。楚子苓则和身边人一起,举高了手中的礼器。迈着沉重的禹步,巫祝走到了她们面前,浓重的烟气从她身上传来,那枯痩的手掌,拂过一尊尊礼器,犹若验看器中之物。她脸上的花纹渐渐舒展开来,显出近乎诡异的满足神态。一步,又一步,那老妪掠过众人,来到柴燎正前。手中长杖“咚”的一声,敲在了祭坛正中!殿门敞开了。捧着祭品的礼官,鱼贯而入。硕大的牛首,洁白的羊头,痴愚的猪脸,吐舌的犬只,还有一个,是人类的首级。极为年轻的男子,也许尚未成年,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砍断的脖颈流淌,注入了青铜俎下面挂着的精美的容器中。一排又一排礼官鱼贯而入,三牛三羊三猪,还有九犬和两颗人头,被奉上了祭坛,摆在了篝火之前。所有捧着礼器的助祭都站起了身,把盛着谷物、酒水的青铜器,放在了那些祭牲之前。楚子苓的手颤抖了起来,颤抖的必须更狠,更用力,才能牢牢抓住那沉重的青铜器皿。她的脚步却未乱半分,亦步亦趋随着群巫,跪倒在祭坛之前。那些首级里尚未流净的血迹,正缓缓渗出,滴入下方盆中。那轻微的滴答声,掩在了祭乐之中,白色祭坛依旧洁净,犹若天边的云朵,泛着金光的礼器,稳稳的摆在了所有血牲之前。楚子苓木然的站起了身,跟着众人退到一边。那两张带着绝望和恐惧的面孔,犹如所有的畜生头颅一般狰狞无二,俯视着台下众人。然而没有人诧异,更无人在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巫祝身上,带着期盼和渴求,虔诚专注。那老妪重新坐了下来,把一片龟甲放在了火上。青烟腾起,云雾笼罩,彻底盖住了所有的血腥和死亡。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龟甲崩裂,巫祝捡起了那片大大的龟甲,高高举起,念出了一段冗长歌咒。犹如一阵清风吹过,那些人面上浮起了笑容,带出了喜色。这是吉兆,是来年五谷丰登,没有兵祸的预兆!珠帘晃动,俊美的君主再次俯下身躯,叩拜上苍。冷汗凝在了楚子苓背上,并不算长的指尖陷入肉中,握的几乎渗出血来。楚子苓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院中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躺在榻上的。然而她陷入了梦中,一个似乎不会醒来的噩梦。缚住了双手的男孩和女孩被推到了殿前,他们放声大哭,惊慌求饶,却没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白森森的利刃挥起,一捧热血溅在脸上,又黏又滑,带着让人作呕的气息。转动的人头滴溜溜滚在了脚下,楚子苓想要避开,想要闭眼,想要阻止那张惊恐绝望的脸重现面前。她什么都做不到。那人头为此听从她的意志,缓缓转了过来。并不稚嫩,也不肮脏,那是张俊美的脸,美到能让不少女人为之倾心。一双蓝眸镶在上面,就似幽深潭水。那头颅笑着开了口:“巫苓,你可要逃?”楚子苓猛地坐起了身,浑身犹如一张弓,绷到了极致,汗水顺着额角淌落,牙齿咯咯抖个不停。她逃出了吗?“大巫,可是魇着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子苓一寸一寸的扭过了头,看向身边那带着探究眼色的女子。那不是平日守着她的人,亦没有弹剑发出的铮铮轻鸣。有什么东西在眼底滚动,楚子苓吞了口唾液,缓缓摇了摇头:“无事,取盆水来。”阿杏躬身退了出去。楚子苓却没有动弹,只是双手环膝,静静坐在那里。让病人侧躺榻上,闭目不可偷看,楚子苓便开始施针。先用毫针围刺病灶,引邪外泄,随后取曲池、血海、太冲等穴,平补平泻,祛瘀止痛。下针虽然飞快,那人却依旧颤抖不休。疱疹的疼痛等级,岂是好忍的?就算是她,也要行针两三日才能减轻痛感,治愈则需更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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