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秦敬流和余诗的声音还在高高低低地传进来。这家小酒馆本来就在一条十分僻静的小巷子里,此刻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恐怕一个人都没有,是以他们两人也都有点不管不顾,豁出去什么都开始讲了。&ldo;是不是因为如意?&rdo;秦敬流问道,&ldo;因为我娶了她,无法给你名分,所以你才生气的对吗?可我是不得已的啊!我一早就跟你说过了,我跟她有婚约,不能背约。但是再过两年,最多三年,我一定会跟她离婚的。现在是民国了,离婚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rdo;&ldo;你跟不跟她离婚关我什么事?总之我就是不想再见到你,你不要再来找我!&rdo;撂下这句话,如意听到高跟鞋踩上青石板的噔噔噔的声音。是余诗跑开了,然后秦敬流也追了上去,很快两个人都离开了这条小巷。如意慢慢地从屏风后面出来,坐回到桌子前,沉默不语。沈绍岩也跟着她沉默,坐在她旁边,干净修长的右手握着钢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十分认真的样子。许久,他听到如意轻声道:&ldo;你看,这段话我这样译,可以吗?&rdo;沈绍岩抬头,看到如意面带微笑地将手中的本子推过来,用笔指着自己刚写上去的那句话。他盯着她半晌,也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抚着下巴看看她写的译文,摇了摇头。&ldo;怎么了?&rdo;如意睁大了眼睛,&ldo;不对么?&rdo;&ldo;不是,我只是在想,你都领悟得这么透彻了,我这个老师恐怕也当不了太久了……&rdo;沈绍岩一脸严肃。如意被他唬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是被戏弄了,顿时抓住本子就要去打他。沈绍岩虚挡了一下,还是任由她打了两下出气。&ldo;你不要以为会了这些东西就了不起了,俄文可没有这么简单。我这里还有个特别难的,你看看该怎么译。&rdo;这么说着将自己的本子推给了如意。&ldo;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更难的。&rdo;如意皱皱鼻子,不以为然。这是她惯爱做的一个表情,沈绍岩一直觉得这个样子的她有点像一只小猪,有些俏皮,又有些可爱。如意信心满满地去看沈绍岩给她出的难题,然而目光一扫到本子上的内容就凝在了那里。沈绍岩看到她的神情,笑着凑近:&ldo;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冰雪聪明的方如小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了吧。&rdo;雪白的纸张上,用黑色的线条画了一架梅花图案的屏风,而在屏风旁边立着一个身着旗袍的长发女子。女子低着头,神情不豫,旁边还有如意所熟悉的沈绍岩遒劲挥洒的笔迹:伊人蹙蛾眉,该当如何解?沈绍岩素描画得好她是知道的,可她却不知道好到这个地步。明明是用一会儿的功夫随手画出来的图案,可那画中的女子眉眼居然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她看看那副素描,再看看一本正经的沈绍岩,终于扬唇大笑起来。她虽然受了西式教育,从前也自命作风西派,可在秦府这一年多性子着实被拘得太狠,如这般放声大笑已是许久没有过了。如今在自己清亮的笑声中,她心中还仅剩的一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沈绍岩看着面前笑得开怀的女子,心中似乎有一处坚冰在慢慢融化。那感觉让他喜欢,也让他茫然,让他不安。秦敬流在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抱着浑身是血的余诗张皇地回来。如意知道消息时正在灯下译一则《泰晤士报》的新闻,本来已经快译完的稿子怎么也收不了尾。不是不难受。只是心底深处,比难受更明显的,是担心。担心秦敬流。甚至担心余诗。她知道这次一定瞒不过秦老夫人,果然第二天早上,她便被叫去老太太房间。然而等待她的却不是一场婆媳之间关于儿子外室的讨论,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女正在看同一张报纸,头靠得很近,神情亲密。是她和沈绍岩。如意心一沉,脸色瞬间煞白。接下来便是不问缘由的责打。没有审判,她已被定罪。秦老太太认定这是红杏出墙,一边打还一边骂和洋鬼子混过的女人果然一肚子坏水儿。如意一遍遍地辩白,却没有人相信。她带着一身的伤,在沁凉的青石板上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晕厥。醒来后老太太便命人送来一纸休书。如意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浑身发抖,婆婆如何对她并不在意,可是秦敬流他怎可如此?不听解释,就凭别人一面之词就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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